“你什么时候有空?”这是我没有想到的回复。
我把时间表整理了一番,这也是我第一次对自己的教学时间和被教学时间进行系统地整理。整理结束才发现,我的空余时间,只有可怜的周二,6:00-8:00。
林丰又用最短的时间,发过来:周二晚6:00-8:00,你找个可以上课的地方,我给你补课。
这样的善意,我始料未及,愉快地发过去OK的手势。
周二下午5:30,我早早地到学校附近的一个咖啡馆,找了个靠近窗户的座子,微信给林丰,他就在学校教职工公寓,半个小时能到。
咖啡馆消解了严肃的上课气氛,眼前这个男人,没有老师的架子,和善地和我交流着。
我点了两杯牛奶,点完之后,顿觉我是太自作主张,我到底有多么喜欢牛奶?又到底是多么自以为是?亦或是,我到底有多么不尊重眼前这个老师身份的男人?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牛奶?”我不知道他是真心喜欢,还是为我打圆场。看着他黑色的眸子,望眼欲穿的真诚,我竟不觉得擅自点牛奶是个错误决定了。
“因为我也喜欢牛奶!”我脱口而出。
他笑笑,我再一次看他的笑,单纯又愉悦,我在他的笑脸里看到了孩子的影子。在笑脸的光环下,我专横地又点了我喜欢吃的意大利面,他特意说,你吃什么,给我点什么就好。
在咖啡馆里逗留的时间,远比课堂上要多,中间我们一直不间断地聊着,除了文学,也聊生活。
突然,他问我:“你们回族女性都这么优秀吗?”
我怔怔地,脑海中,全是我每天拥挤的生活模样,用尽全力的不敢怠慢,完全是拜生活所赐,完全不和优秀沾边。
我不愿和他交流这些,看了他几秒,我尝试聊别的。
聊着聊着,居然聊到我写的第一篇小说上,这更是我想绕过去的话题,那是在我还不懂得什么是小说时的产物。写完,我陆续发表到我的公众号上,有编辑看到了,联系我,刊登了出来。
现在看来,无论从情节设置,还是人物设定上,都显得稚嫩。
我略微地回避着,不想让他知道我学生身份以外的任何信息。
我说:“你的头发挺特别,第一次见你,就看到你的两缕蓝色头发”。那头发确实是最初引我注意的,我也喜欢个性的事务。
“不过是一个发型样式,自己喜欢,没有什么特别的!”他言简意赅。
“学校里有没有规定,比如老师不能太奇异,包括发型和装扮。”我也做老师,老师一般是正面严肃的形象,不是么?我这样和他说。
“学校有些规定,是可以改进的,过去的未必适用于现在……”。我在他的言语里听到了不循规蹈矩。
“最近还有什么要写的吗?”他似乎只对我的写作感兴趣。
我用筷子翻转着所剩无几的面,低头回答:“又写了一篇小说,比第一篇要成熟,把一些新的思考带入了小说,也把没有答案的问题放在了小说里”。
“新小说,大概是关于什么主题的?”他接着问。
“离婚!”
当这两个字从我口中说出的时候,我们已不再泛泛而谈了,触及到了感情层面,有点接近隐私。
话题触及到个人隐私,两个人的关系自然不一般。离婚是我不能讲的秘密,我借助小说,把它说了出来。
林丰自然能想到,我为什么要写这个主题。
“我也有同样的遭遇,疲惫的感情无处安放!”一句透彻的话,让气氛越来越敏感,我们都在深入了解对方,再谈下去,就是措手不及了。
临别,我去结账,发现账已结过。我说谢谢他的晚餐,更谢谢他还惦记着我的课,专程给我上课,我请他下回吃回族特色饭。
谁也不知道,为着第二次的回请,我有多费尽心思,于不经常外出吃饭的我来说,要打问朋友,地点、味道、路线等。
可曾想,万千的准备,迎来的却是一场空等待。
等待的过程,漫长,又遥遥无期,我开始泄气,带着空腹,带着愤懑,离开了座位。我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街道上,脑海中闪过的是,男性这种生物在失约上的轻而易举,真无耻!在男人那里受到伤害的所有画面也不断涌现,男性对女性的不尊重,表现的大抵都一样。
我要继续我的生活,我要继续做我自己的好学生,还要假装满不在乎。
上完他的课,我急匆匆地出了教室,踩着台阶的脚步异常坚定,坚定的背后,是我的新认识,我不需要任何人的肯定与认可,我为什么又要获得他的认可?我的认真要就此打住。
正这样想,有个熟悉的声音叫住了我,是林丰,我不想看他,但忍不住还是看了一眼,他略带歉意的眼神,欲言又止,手里拿着一厚沓资料,说:“这是你的作业!”
“我凭什么要做课堂之外的作业?我的时间也很宝贵。”我愤愤道,内心很火,声音却没敢飙高。
他也尽量将语言缩短,声音降低,说:“这是一些女性作家的作品以及写作经验,对你有帮助,女作家。”
我是哪门子的作家啊,如果把文学作品汇集成一副地图,我写的那点东西,拿着放大镜在地图上都找不到,十八线开外,也没有我。我压根就不希望别人知道我还在写作的行道上混。
我的内心戏有点多。
“如果完成不好这份作业,你的期末成绩可能不会是优”,他似乎拿我对优的追求威胁我,我并不买账,继续言语上的顶撞,甚至是带着敌意。你的自私,你的专制,为什么还要以你为中心,我虽然在讲台下坐着,是学生,但我更是独立的,我们是平等的,用不着你对我居高临下,指手画脚。
“抱歉!我怎么弥补?”他说。
“不用抱歉,我不在乎。”我说,“只是你的作业我不会那么上心了。”我在用这话警告他,我不再捧场他了。
我即将转身,又瞥了一眼他黑色的眼眸,黑色里好像有什么,是歉意,是关怀?我一时也说不清,模模糊糊地,我接过了那沓资料。
我快速地下楼,身后传来一句话:“你很有写作天分,好好写。”
我只希望自己越早消失越好。
回到家,打开那沓资料,上面有几行苍劲有力的手写体,内容是博尔赫斯的《你不是别人》,这首诗一经他的手,似乎附着了孤独,他心底的一丝深沉,一丝沧桑,一丝忧伤,都跃然纸上。除了手写体,就是杜拉斯、狄金森、伍尔夫、铁凝、王安忆、严歌苓等国内外女性作家的作品概述和文学评论。于我来说,这些确实很重要,迟早会用到的,或许是此刻,或许是在未来某个时间。
他的用心,消解了我对他的所有愤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