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陈大朔
从未想过而立之年还会去赴一次小学聚会。正值炎夏,干货店门可罗雀,但也狠不下心关门,只得打电让母亲过来帮忙看一天。
程波还是和小时候一样大嗓门,说话不经过大脑但又热心肠,电话里嚷着他开自己面包车去,在百货大楼集合。
聚会是谁组织起来的不从得知,但最后赴宴的也就六七个人。谁也没想到仅有的两个女生竟然都是当时班学霸,当年小混混们都前呼后拥的企图考试时能施些恩惠,如今两个人学业有成,我也得以一下见到两个女博士。几个在百货大楼聚齐许久后,一起坐程波的面包车去饭店。不同于上学时期,几个混世大魔王规规矩矩的坐着,反倒两个女生一路说说笑笑气氛才有几分活跃。
从百货大楼到西址大宴酒楼,一路上话题都是围绕着两个女生。到了大宴楼大家都感慨着小时候特别渴望能来这吃次饭,现在虽然有些破旧了,但还是不同于其他的酒店。红色的古建筑设计的大门,门口两棵茂密的槐树。
饭桌上也只有张坤和他们聊得火热,几个人都是有一搭没一搭的接句话。只有他还是和上学时一个样子,坐在那里沉默着,一句话也不说。我们也只是见面时握了握手,还没来得及张口就被其他人的到来打断。
也许是小学聚会的原因,大家对各自的印象仍停留在那时稚嫩的样子,反而聊起来没那么的隔阂。刚点完菜两个女生就端起当年学霸的架子,支使胖子程波下楼去买那时学校门口曹奶奶的酸奶。当时只是在我们门口的一个小摊,现在已经到处开了连锁店了。程波正说的兴起哪肯去,指着吴松伟张口就说,你看松伟坐在那一句话也不说,让他去买吧。
他抬起头笑了笑说,行,我去买。从一路的聊天我也知道如今就属我混的最差了,也不愿意说起太多,就起身说,我也去。
从下楼到一直走出路两旁茂密的槐树荫谁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他走在前面,我在后面跟着,好像也不觉得尴尬,直到转了一个弯要过一个十字路口到马路对面。因为是小县城红绿灯对路人像是摆设,趁着车辆之间有间隙我跨出一大步就打算冲过去。
“你他妈看不看路”突然一个声音在耳边响起,与此同时一只手就死死的抓住了我的胳膊往回拽。我被这突入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过头就看到他紧闭着眉头两只眼睛瞪着我。“什么坏习惯”他小声嘀咕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就用手搂着我的肩膀迎着刚跳到绿灯往前走,我几乎被拖到了路的对面。到了地方我像真的犯了大错一样,抬起头偷偷看他。
此时他仍旧皱着眉头,一副生了气的样子。那一瞬间里让我突然看到了小时候我的老大,松尾桑。
一
松尾桑的这个外号来源于一部电影。
那时候镇上每天晚上都会放电影,赶上抗日战争胜利50周年,放映队换着花样放八路打鬼子。这导致那时候孩子们见面都是“搜嘎”“八格牙路”这样的方式打招呼。忘了哪天放了一部电影,里面有个日本军官叫松尾太君。大家一听这名字就乐了,我们旁边不就站着一个叫“松尾”的吗?就这样别人父母取意孩子像松柏一样雄伟成长的名字被生生喊成了太君,松尾桑。
在小学三年级之前我和松尾桑并不认识,但早已经听过了他的名字。那时候镇子上仅有两所学校,一个在南边,一个建在北面,俗称南校和北校。一般住在南街的孩子都在南校读书,北街的孩子理所当然去北校度过五年的义务教育。我和松尾桑都是住在北街,但因为住的地方离得颇远,加上他比我大一级所以并不认识。
第一次听到松尾桑的名字是小学二年级刚开学。那时候北校的教学成绩一直碾压南校,甚至于一些南街的家长都要把孩子送到北校来。南校为了留住生源当年推出了一项政策,凡是在南校报名的学生均可获得一个新背包和一盒彩色蜡笔。这对孩子们不亚于现在一个学校说开学即送苹果手机的吸引力,许多南校的孩子誓死都不愿意转到北校。而北校的孩子都十分羡慕南校的孩子,但不论是多年传统还是家庭压力根本不可能转校过去。
但松尾桑凭借一己之力不光成功占得了北校的优质教育资源,还凭自己本事获得了南校令人艳羡的新生大礼。
南校和北校同一天开学。据说开学第一天松尾桑逃学坐到了南校的教室里。南校当天点名根本没有这号学生啊,所以第一天发新生大礼的时候理所当然没有松尾桑的,但松尾桑也不找老师索要。
老师见他一个人坐在角落里而且没有新书包就问他怎么回事,松尾桑就声情并茂的描述了一番自己作为北街的孩子但是对于南校渴望许久,而迫于强大的势力自己不得以在北校就读。但是为了了却心愿,他逃课来感受一次南校的一次开学。南校老师哪里遇到过这种情况,之前总是自己学生上了几天突然转到了死对头北校。那个老师就出了个主意让松尾桑以退学相逼,转到南校。当天下午松尾桑就兴奋告诉那位老师自己用他的方法成功说服了父母,自己能在南校读书了。但是碍于北校的学费还没退过来,缓几天才能交。那老师看到自己学校也是有那么虔诚的拥护者的一时十分感动,在松尾桑暗示下毫不犹豫的发给了松尾桑一个新书包和两盒蜡笔。得了新书包他哪还能去,再被父母发现了不往死里打,所以第二天所有人就看到松尾桑背着南校的新书包走进了北校的教室。
此事传开许多北校的学生都去效仿,开始竟然还有几个成功的。之后南校意识到这是个骗局之后,在看到班里多了一个孩子可怜兮兮的说自己深爱南校却被迫读了北校就只说一句话,“滚!”。虽然成功者寥寥,但松尾桑因此名声大噪,成为北校传奇人物。
可能每日沉浸在瞻仰之中,松尾桑华丽丽的被留级了,于是我就这样和松尾桑同班了。更巧的是那年北街东边改造,松尾桑搬到了我们家附近废弃许久的工厂集体宿舍,听说赔偿不少,不然谁愿意住那样的破房子。
而我和松尾桑真正的认识是在一个周末的午后,那时候我午休之后一个人坐在房间里看书,楼下的大胡同传来孩子们大喊大叫的声音,大抵又在玩抓强盗之类的游戏吧。我自小体弱多病被父母保护着,就这样和胡同里的小伙伴疏远开了,读到三年级去上学都是一个人。我是万分想加入他们的,但好像又毫无办法,每逢周末我只有在家里一个人看书,发呆。
那天下午我正在看一本漫画,突然听到“咚咚”的敲门声。我起身去开门看到松尾桑站在门口说,玩游戏少了一个人,你去凑个数。我们虽然一班,但我平时在班里一句话也不说,和他并不认识。正犹豫着在阳台洗衣服的母亲问什么人,松尾桑不等我回答便嚷着嗓子回话说,阿姨,我和陈朔出去玩。母亲一直想要我和其他孩子能玩到一起,就说那就去吧。我还没答应,松尾桑拉着我的衣服就风风火火的下楼了。
那天下午玩的什么游戏记不得了,但那样和一群人做游戏,气喘吁吁的跑,一起为某个滑稽的动作大笑的美好感受大抵是永远也不能忘掉的。
之后不论做游戏还是去哪里探险,还是看电影,松尾桑都会拉上我。其实那时候松尾桑名义上是孩子里的老大,但张坤也有一定的号召力,几乎能与松尾桑抗衡。那时我虽然加入了大家,但因为比较弱小笨拙总是被排挤。甚至于每次分队我都要面临没人选的境地,松伟总会在最后喊一声,来我这里吧。
一开始没什么人反对,但是因为我几乎做什么游戏都是输,一些人开始不满起来。张坤他们赶我走,松尾桑就说不行。我看他们险些就要打起来,知道待不下去了就默默走开。松尾桑一把抓住我把我拉回人群中,皱着眉头问,让你走你就走啊。之后他顿了顿推了我一下问,你他妈下次能不能赢一次。
其实虽然那时松尾桑每次都会帮我解围,但我始终知道我不过是一个凑数的人,甚至于...甚至于是松尾桑向张坤宣誓权力的筹码。
最后听说张坤父亲下海赚了不少钱,张坤凭着给小跟班购置枪支弹弓的装备迅速占了上风,一些人开始跟着张坤。为了不起冲突,松尾桑就带着几个还愿意跟着他的男孩来我家看漫画。楼下传来张坤他们喊叫的声音,一个人愤愤不平的问,那个地盘本来就是老大的,凭什么让给他。几个人看向松尾桑,只见他气定神闲的的说出了那番我大概永远不会忘记的的话。他放下手中的书说道,不过是玩玩游戏而已,如若打起来出了事情,不还是要父母出面赔钱道歉,得不偿失。
我们几个人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那时我们也不过八九岁啊。
其实我之所以记到现在一部分原因也是因为母亲之后总爱提起这件事说,你看人家小伟从小就懂事有头脑,不像你一样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
那时我一直觉得不论是他们来我家看书还是怎么,不过是无地消遣,没有人真的把我当朋友的。有时候孩子们的恶是最令人害怕的,他们不知掩盖甚至于大肆宣扬。四年级刚开学的作文课题目是“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