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了,上山当个猎人
我在四川深山里面的一个小村子里读完了小学,忍受着饥饿与暴力在一个小镇里读完了初中,考进了一所二流的高中,在放牛班里挣扎了两年,转校,最后拼尽全力考进了一所二流的大学,学的专业是勘察技术与工程,本以为是要上山打钻孔的,但地质钻探行业近些年不好找工作,房地产比较火,学校把专业课程的重心转到了地基处理,基坑工程方向,读完大一后我就很厌烦了,决定跨专业考研,那几年宋鸿兵的《货币战争》比较火,我碰巧也读了,于是迷上了经济学,考虑到就业,我报考了厦门大学的热门专业,金融工程,每天早起晚睡,拼命学习,没有假期没有业余活动,为了省时间,晚饭都顾不上吃,感冒了也硬抗着,撑了一年,十月份的时候,北方出奇的冷,大雪纷飞,吸进肺里的空气里都是冰渣子,身体已近被耗空的我病倒了,长期饮食不规律也导致肠胃不好,每天咳嗽不止,晚上睡着后也会突然咳醒,买了一堆药也不起用,我咬着牙硬挺了最后两月考完了研,最后还是跨考跨断了腿,这一年报考厦大的人非常多,分数线长到了408,推免生名额增多,专业课变化大,超纲,我一外校工科生,除了指定的参考书外,其他经济类课都没上过,考的很烂,只能调剂,金融是热门专业,一志愿所有的大学都招满了,没有调剂名额,只能选择其他相近的专业,找一个招不到学生的学校,我心灰意冷决定不读了,找份工作先干着,以后再做打算。
上哪去呢?有朋友说深圳好,开放包容,对外地人没有歧视,有人说北京好,机会多。我离开家赶到重庆北站,依然犹豫不决。我背着骆驼牌的大型背包在拥挤的人群中穿梭,汗流浃背,空气中充塞着浓烈的老坛酸菜泡面味,坐在我对面椅子上的妇女怀里抱着一小屁孩,孩子歇斯底里的哭着,房顶都快被他的叫喊声掀飞了,妇女面无表情,十分淡定,若无其事的跟旁边的人聊天;站在我前面的姑娘戴着耳机,手里拿着苹果手机,一副小学生认真听讲的样子;身边不时有卖充电宝卖打火机卖皮带的大姐来回走过,嘴里说着些什么。我摘掉眼镜用纸巾擦擦脸上的汗,揉揉酸痛的双眼,毅然退出了机械前行的人流,走到拐角处厕所的对面,用脚踢掉地上的纸巾和烟头,把重重的背包放在地上,挥挥双臂转了转腰,从口袋摸出一个硬币放在拇指上用力弹起,硬币在空中加速翻转最后落到我张开的双手中“人字头,北京,反面,深圳!”
就这样,我来了北京。
在火车上的时候,无聊,我习惯性的打开研究生招生网查看调剂信息,瞎填一个吧,反正没坏处,多条路多个选择,我填了北京的一所学校,专业是管理类的。到北京已是晚上十点了,下着大雨,我找了一家网吧百度了一下管理学方面的基本概念,早上五点多从网吧出来赶到学校参加复试,专业知识啥也不懂,但我一点都不担心,面试的时候侃侃而谈,随心所欲,现在想来尽是胡说八道,反正我也没准备念,就这样,下午收到通知,复试通过了。
我在五环附近的一个村里边租了一房子,找了一份外贸的工作,底薪五K,过起了朝九晚六的生活。上班第一天,挺精神的。早上六点从床上弹起来,两分钟洗漱完毕,刮干净胡子打好领带下楼,在狭窄的胡同里找辆单车奔向最近的地铁站。四月的北京,阴郁的天,没霾,微寒,我骑着小红车穿过大街小巷,迎面扑来白色的小花,它们黏在我的额头上,钻进我的鼻孔,充塞我的耳朵,模糊我的眼睛!我摘掉眼镜捏捏双眼柔柔鼻子掏掏耳朵,眼睛就开始酸涩,鼻子耳朵就开始痒,越挠越痒!很快身上其他地方也就跟着痒,浑身舒的不服!我在地铁站前的小摊上买了早餐,在上地铁前吃掉。早上七点几分,地铁上满满的都是人,车门打开的一刻我使足了劲儿才挤进车厢,我们都紧紧挨着一起冒大汗,忍受着旁人的体味口臭香水味混杂在一起的湿热怪味气体,谁知道还有没有人放屁!
公司在四楼,十来个人各司其职,我的任务是学习,熟悉业务。领导拿了一堆资料给我,我看了两小时,赶紧出去接杯水,其实我不渴,主要是想找机会站站,腰疼得厉害,这两年累出的毛病,不能久坐。下午的时候眼睛的酸疼就盖过了腰疼了,眼疾,也是近两年出现的毛病。我就这样从早看到了晚,中间困了还悄悄睡了几觉!第二天也一样,第一周都这样!连资料都是一样的!老板整天就坐在公司的右边角落里,所有员工的情况一览无余,他除了打呵欠就是拖着长长的声调对我们讲话,内容都是一些类似哲学方面的话题,比如如何做人做事,如何工作等。老同事好意告诫我:领导嘛总喜欢把自己显得很高,虽然他可能本身就不太高,但是嘛,我们可以找点东西给他垫一下,让他有种高高在上的感觉!毕竟还指着人家发工资呢。
傍晚,我骑车回巢,街上人潮流动,到处闪烁着红灯,我向着人多的地方前进,碳酸氰胺的味道变得强烈起来,街道两边站着一排搔首弄姿的姑娘,个个浓妆艳抹,热情非常,远远的就向我挥手:“帅哥,玩玩呗,又不贵,才六十块钱!”夹道欢迎啊,第一次有当领导的感觉。我赶紧冷着脸回:“啊,玩什么呀?”当我回过神,目光从美女们的脸上移开时,发现她们身后都有一堵墙,掉漆的墙,仔细一看发现一边写着‘男’,一边写着‘女’,街上浓烈的气味就是从这里飘出来的,这是全村的公共厕所,每到夜晚这里就非常热闹。
我本想着白天上班,下班后就到附近的书店读书的,可是太累了,七点就到家了,但是啥也不想干,倒在床上也睡不着,打开电脑看,白天已经看了一天了,眼睛疼,拿出手机想找人聊天,翻了半天,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人,就这样躺到半夜,为了耗干精力快速睡着,我就想着黄段子,风月电影片段撸管,直到睡着!
工作了一段时间,整天坐班,身体实在受不了,而且工作太过无聊,我完全没有兴趣,在这样的一个小公司,跟这样的老板,我也学不到什么东西。我还年轻,实在不想就这么耗干自己,我离职了。
由于急需用钱,我每天在北京来回跑着面试,经常遇到骗子,北京的骗子公司真多,问了几个在北京找工作的朋友,没有没被骗过的。我最惨的一次就是签了合同后被公司专车送到公司基地上班,下车后发现自己被他们送到了一个鸡不生蛋鸟不拉屎草不长毛的地方,我和一女生被送到一间狭小的屋子,被抢了合同,还让我们交钱,我幼稚的据理力争,结果换来的是粗俗的谩骂和恐吓威胁,女生在旁边哭着说好话,求他们发慈悲,他们变本加厉,洋洋得意,我决定先委曲求全,离开,再想办法。
过了正午许久,太阳光,还烈。汗水不断从额头上滚下,我脑海里一片空白,听不见任何声音也没看清身边的一切,我为离开那里而离开了那里。我走上了一条宽阔的大道,找了辆小红车,大包背在肩上,小包挂在胸前,一直往前登,我钻进了黑乎乎的隧道,骑行了一段破烂的小路,上了一个坡,登上了顶又斜穿过一个小镇,路过几家并无人迹的房舍,避开归圈的两头奶牛走了一段长长的下坡路,前方是一片开阔的田野,坐在自行车上可以看得很远,太阳离远方的山丘很近了,黄昏正在来临,这时似乎起风了,我静坐在车上就让它顺坡自己飞跑着,微凉的风吹在脸上很舒服,汗水不知不觉中也就干了,我想跟自己说点什么,却不知道说什么。
回到住处的时候,很累,但睡不着,我跑到了公共厕所旁,不是来上厕所,而是来找姑娘。我在街上徘徊了许久才下定决心走到一美女跟前:“没带现金。”
“可以微信支付。”
“跟我回家。”
“一小时三百。”
从始至终我都没看她的脸,她离我很近,身上女人气息很浓,我却犹豫了一下,可能是太贵了吧,我是一无业的穷鬼。生活已如一堆臭狗屎,心里连点美好的追求都没有了,干脆把身体也交给妓女吧,做个货真价实的烂人!当我犹豫良久,下定决心的时候,街上已空无一人,姑娘们不知为何突然都不见了,大概是有警察巡逻吧,或许她们把我当成了警察卧底。我一人浸没在安静的夜里,长时间看不到一个人,我想呆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可是街灯一直照着我,我想停止思维像个木头一样站立,可是碳酸尿素的气味太过浓烈,让我一直保持着清醒。我就只能一直疲惫着清醒着走着。
“喂,您好,这里是中央电视台法律频道。”
“你好,我是任不敌,我想曝光诈骗公司。”
“好的,说一下你的具体情况,我们会记录的,经过筛选后若通过了,我们会再通知您。”
我问了一律师,他建议我申请仲裁。
“喂,您好,这里是xxx人事局,您举报xxx公司的话需要亲自前来填写一些材料,案件处理可能会要几个月的时间,建议您报警吧。”
“喂,我报警。”
“什么地方?”
“北京市丰台区。”
“好的,说一下您的情况,稍后我帮您转丰台区民警。”
我在灰蒙蒙的大街上转悠了半小时接到一电话:“警察,路上车出了点问题,我找个地儿修一下,你呆在原地不要轻举妄动。”
烈日当空,跟昨天来时差不多,我找了个厕所撒了泡尿,在树阴下坐了会儿,已经下午四点多了,口渴难耐!对面狭窄的街道上不时有车辆呼啸而过,扬起路上厚厚的灰尘,红尘滚滚,一波过去一波又起。我用力咳嗽了几下,吐出一口老痰,随后清了清嗓子穿过街道到对面的小卖部买了一瓶可乐,又回到树荫下继续等待,自己捶捶已僵硬的小蛮腰。过了一个小时警车来了。我凭着昨天残留的记忆带着两警察在小区里挨家挨户搜查,始终没有找到那条巷子那栋屋子。
“你找到了再打给我。”警察留下一个电话号就走了。
我仔细搜索着记忆,还原昨天回来时走过的每条街每个巷子的样子,我找了辆自行车沿着街道向东骑,不久就进入一个隧道,出来又上下坡转了几个弯来到另外一个屯,房屋排列和上一个屯几乎一样,我很快就找到了那间房子“喂,我找到了。”
“可以确定吗?”电话那头很吵,对方说话似乎有几分醉意。
“确定。”
“那你进去看看他在不在,在的话,你就抱住他的腿,然后再给我打电话,我们就来了。”
我独自在黑暗的巷子里来回走了几趟,鼓起勇气推开门:“张总在吗?”
半响里面出来一人:“张总?不在。”
“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这个,不知道。”
天已黑,在这偏远的街上,没有一个人了,我骑着小红车,回巢!
电视台一直没回信,警察不管用,申请仲裁得几月,上法院程序麻烦时间长,我也耗不起。我带了一把水果刀,怀着一腔怒火骑上了一辆单车,到达地铁站时火气消了不少,挤上车转了两次车又坐了两小时到达丰台区时,火气又灭了一半,但我还是要揍他们,一帮鸟人!来到那栋大楼下,我决定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再好好谈谈,不行再动手。
“给个痛快话。”
“来来来,快到屋里来谈。”一胖子弓着腰拉我进了一间办公室,关上门。
“钱是一定要退的,我还会为你向公司申请一些补偿。十五天内到账,行吧。”如果我知道半月后这个公司就会销声匿迹的话,我还是该保持冲动,提前揍他们一顿的。
回家时已是深夜,夜,北京的夜,是看不到星星的,没有萤火虫没有月亮的夜,一样被高功率的电灯泡照得很明亮,亮得可以看见空气里的尘埃,风中飞舞的柳絮,姑娘脸上的粉。可我感觉不到灯光带给我的方向感,看不到更远的地方,反之,它让我不安。没钱了,再这样下去即使工作稳定了,有点小钱了,我也会变成一猥琐大叔的,我迟早会操遍公共厕所旁站着的所有妓女的。
第二天,我离开了北京!
“想吃什么就说,我去买。”
“最近肠胃不好,吃啥都一样。”
“那找个医生看看,别怕花钱。”
“胃病嘛,吃药也不管用,得自己慢慢调养。对了,你上次化疗是什么时候?癌细胞没有扩散吧?”
“有一个月了,问题不大,大夫说我是恢复的最好的了。”老婆婆边做饭边跟我叨叨,老头子专注地看着电视机,中央四台,新闻。屋里的火盆里还燃着煤炭,老年人,都怕冷。西部的夜晚比北京来的晚点,七点半了,天还亮着,饭菜都已上桌了,热气腾腾的,闻着就香!
“喝酒就自己倒去,有药酒,猕猴桃酒,纯白酒。”老头边吃边说。
我:“胃不好,喝不了,你不喝点?”
老头:“感冒了,有一个月没喝酒了,一年不如一年!”
“胃不好就别喝,你工作咋样了?”老婆婆问。
“辞了,上山上修养段时间。这两年太累了。”
“身体是大事,钱,以后可以慢慢挣。”老头说。
老婆婆笑道:“你这年纪也不小了,刘老汉的孙子都结婚了,还比你小两岁。你连份像样的工作都没有,难怪你姐说你以后会混到连饭都吃不起!”
“哼哼,是吗?那可真让她操心了。”
“你妈最近还好吧?”婆婆问。
“她,好得很,可爱惜自己了!年初到现在,没正经上过几天班,天天睡,睡三月了,吃喝都刷信用卡,欠了一屁股债。”
婆婆叹了口气,继续吃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