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我已记不得究竟数过多少次,最多时开了多少朵——三百多朵?记忆里也只剩下它们存在过的某些片段。
没有人会记得它们了,没有人,连我可能也会有一天忘记它们。
“妈,你还记得之前后院的太阳花吗?”忽地,我问到。
“还活着呐!”我妈没有一秒的犹疑,仿佛不需要任何的回忆。
她立刻带我去看。
在前院那株月季的根部,那个废弃的药罐里面,几株小小的太阳花正在生长着。
“看,那个药罐。”她指着药罐,生怕我没看到。
那一刻,忽然醒悟到,她记得,她一直都记得。没准儿早准备好了,等着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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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我们一起摘韭菜,摘干净的韭菜,放进不锈钢盆里,安静等待下一个流程。
“一会儿吃煎饼?”我妈问。
“好呀,很久没吃了呢。”
我妈把洗干净的韭菜切碎,放进面粉里。我提议帮忙,她用胳膊挡了一下我的手,说没什么可帮的。于是我靠着厨房门,看她忙活。
“去看会儿电视吧。”
“行,一会儿去。”
我看着我妈放五香粉、放盐,之后一点点加水,一边加水一边搅动。我在想她刚才不假思索的回答。
某个夏天,我妈从外面回到家,带着几株晒得蔫儿巴的植物——小时候其实很少见她养花——我妈把那些病危的小苗种在后院,说这叫太阳花。
听到名字的时候,我就知道这花不会高贵。那时候我已经上了小学,开始读书,知道有些花叫牡丹,有些花叫杜鹃,学校花坛里种的花叫虞美人。后来,读汪曾祺的晚饭花集,莫名想起后院那一大片太阳花。
正如它的名字预示的那样,太阳在的地方,它就可以在。
我们从未细细地照料它,第一年,零星开了几朵,红色和黄色。第二年,从同一个地方,竟自顾自地冒出来。仿佛在一个漫长冬季的卧薪尝胆之后,忽地,在春末夏初的时候率千军万马,奔涌而来,跑马圈地,开疆扩土。
它们又总在深秋全体归于沉寂。那些状似圆珠笔钢珠的太阳花种子,细小浑圆且坚硬,某种磅礴的生命里置身其中,它们在深秋的时候收敛锋芒,落入土中,沉眠。
这些太阳花,深谙休养生息的战术。
待第三年的春末夏初,兀自冒出的太阳花已占据了整个后院的正中心,有点儿占山为王,舍我其谁的意味。
已经记不清太阳花是怎么跑到那只废弃许久的药罐里的。有可能是我妈移植过去的,有可能是我,也有可能是太阳花自己——我的脑袋存着许多老照片,均是记忆自己筛选的结果,它总是留下一些奇怪的、细小的画面,却很难记得全面的事实。我记得那些太阳花的样子,记得那个深秋我妈扫地的样子,但就是记不起那个药罐是怎么有太阳花的。
总之,那些太阳花,也毫不客气地霸占了那只破药罐。曾经我妈用它熬过许多中药,不记得自己有没有喝过,或许有。
那几年的夏天,我时常会站在那一大片太阳花旁,数花,一朵两朵三朵,连同那药罐里的也算上,乐此不疲。像极了将军清点自己的将士。
某一年的秋天,傍晚。我放学回家,我妈在清扫后院。她用大的竹扫把,一下挥过那片已经开始凋零的太阳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