㈠
君轻梧嫁给言凤煦的那日,边漠战事告急,煦亲王身上的大红喜服还没来得及换下来,便领着三千精兵匆匆出征。彼时,君轻梧一只脚正踏在喜辇旁的杌凳上,另一只脚踩上去也不是,这一只脚收回来亦不妥。
君轻梧披着盖头,笑了笑,几分自嘲几分感叹,煦亲王果真如传言般的冷薄尖酸。她握了握在一旁搀扶的喜娘的手,冷静地吩咐:“成亲当同祭天地共拜高堂,煦亲王如今出征,这亲事自该缓期再议。”
言凤煦走得匆忙,皇族为表歉意特地让三皇子言泽亲自到君府亲迎。喜娘领了吩咐,将话传到言泽耳中的时候,他略有些错愕。遇上新郎这样一走了之,这君府的小姐的反应甚是云淡风轻了些,若是换作旁的姑娘早不知道该如何的无地自容了。
君轻梧换下霞服,躺在里屋的半榻上,有些疲倦地瞌着眼。一个俏丽的声音从外间传来,情绪激动,“那言凤煦平日里不懂得怜香惜玉也就罢了,这成亲之事岂是儿戏!”
一只小巧玲珑的手挽起隔门上的纱帘,长宁边走进来边愤懑地大骂,脚刚踏进里屋便看见君轻梧气定神闲地打着眠,顿时心中急火上升,“我说轻梧!出了这样大的事情你竟然还睡得着?”
紧跟进来的侍书压低声音哀求:“郡主,您莫囔囔。我家小姐今日寅时便起来梳洗了,现下正补着眠呢。”
君轻梧本只是瞌了眼,如今听到长宁和侍书的声音遂睁开眼,她抬手揉了揉额角,厌厌一笑,“这亲都不成了,还不许我打个眠吗?”
“轻梧!君府的小姐尚未过门,迎亲礼便作罢的事,不消半日定然传得沸沸扬扬,你一个未出阁的闺女哪里经得起这样的闲言碎语!”长宁拉了君轻梧的手,激动得微微发颤,“赶紧想个法子堵住那些人的嘴才是!”
确然,虽事出有因。但迎亲的仪仗在君府门口空辇而归,煦亲王府满堂宴客未见新人便各自散去,言凤煦这样一走了之,传出去到底不大好听。况且人言可畏,届时以讹传讹,流言蜚语到底不中听。
旁的不必说,先是君府里的几个庶出小姐必然要聒噪许多时日。君轻梧的娘亲早逝,虽然身为嫡女但庶母当家,到底不是自己的生身母亲,几个庶出的姊妹又明里暗里对她多有挤兑。尽管以君轻梧的脾性没让她们占到什么便宜,但成日这样勾心斗角的,日子终归过得有些失落。
言凤煦身为皇子,身经沙场立下不计其数的赫赫战功,不过而立之年已然受封亲王的尊爵。但他性情尖酸狠厉为人冷薄无情,又闻是个不解风情的粗人。在世家小姐们的眼中,言凤煦素有毫不怜香惜玉的风评,并非良人。
当初煦亲王府来提君轻梧的亲时,父亲二话不说就应承了下来。世家小姐们皆唯恐避之不及的煦亲王要娶君轻梧,父亲竟毫无说辞,看来对这个嫡女的疼爱也不过尔尔,庶母为着这事高兴了好些日子,几位庶出的姊妹更是冷嘲热讽。如今又发生了这样的事情,莫不让她们的口沫淹了君轻梧。
“悠悠众口,岂是我能左右的?”君轻梧单手按着隐隐作痛的额角,深深吸了口气,平复了一下心情,轻拍了拍长宁拉着自己的手,“我倦极了,让我再睡会儿可好?”
长宁心头依旧忿忿,欲想再说些什么,但看着君轻梧的神色的确是困了,只得不甘不愿地作罢,“也就你这样的性子还能睡得着!”
㈡
君轻梧的父亲叫李馗,在朝中担着无关紧要的职务。她娘亲生前是大靖朝的将军,君轻梧随了娘亲的姓。她娘亲死后,庶母就搬进了君府。
如今这君府上下,姓君的也不过她君轻梧一人罢了。
仲夏刚过,君轻梧院中的合欢花已经开了满树。君轻梧的娘亲喜欢合欢花,旧时君府上下种满了合欢树。庶母搬进来后,将府内的树全砍了,就只剩君轻梧院中的那几株得以幸免。
风吹来的时候,院中满是合欢花的清香。君轻梧半躺在树下,午后的日头透过合欢树的间隙洒落下来,一旁的石桌上是侍书刚沏好的雾里青。
不知从哪里飞来了一只树蝉,叫声响亮,十分聒噪。但很快,有两道更为聒噪的声音从院门外传了进来。
“哟,长姐真是闲情雅致得紧!这外头的闲言碎语都沸沸扬扬地传得满京城都是了。连我这个做妹妹的听了都感到十分羞愧难当,长姐你倒好也不见得半分的着紧!”这声“长姐”叫得阴阳怪气,李筝捏着裙边十分厌嫌地将一只脚踏进了院中。
“筝儿你说的这是哪里话,想来长姐早就习惯了这些茶余饭后的笑谈,毕竟……”略年长些的李琴用香绢掩了掩面,笑道:“假清高是长姐一贯的作风。”
君轻梧不用抬头就能想象出李琴李筝两人那尖酸刻薄的嘴角,她连眼睛也没抬,伸手给自己倒了杯雾里青。君轻梧拿起茶杯凑近唇边轻吹了吹腾腾升起的热气,待凉了三分才浅浅地尝一口,茶的清香立时萦绕在了唇齿间。
院中没有石凳,唯一一张能坐人的摇榻此时已被君轻梧躺着,被无视在一旁的两人顿时急了眼,却也只能尴尬的干站着。
李筝冷冷一哼,“我早就听闻那煦亲王毫不懂得怜香惜玉,对待姑娘家言行举止都是粗鄙至极的。这不,连成亲的日子都能一声不吭说走就走。摊上这样的人,也是长姐的命不好。”
李琴赶紧接了话,“只是一个在沙场混大的皇子,说到底是喊打喊杀的粗人一个,能奢望他会体贴人不成?”
两人一唱一和,相视一笑甚是得意。
君轻梧缓缓喝尽杯中的清茗,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茶杯,略提高了三分声音朝着屋里问话:“长宁郡主,对皇族出言不逊当论何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