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北海道出生的,那时候觉得在家乡呆着也不能出人头地,就想着来大阪赚钱。”
“现在您故乡的旅游业发展得可很快啊。”我帮腔:“不想回去吗,回家看望父母之类的。我特别想去札幌滑雪呢。”
“暂时不会回去啦。每周和我妈联系一次,定时寄点钱回去。我这儿的工作才刚有起步,还不能放轻松。”
记得岛田先生是在物流中心工作,似乎还刚刚升职。从底层干起的他经过几年流水线的锻炼,终于也成了能在办公室对对货物表,偏安一隅的人物。听说他待人处事得体,与体形不相符有一颗细致入微的心,工作伙伴与邻里都对他评价很高。
“而且我出生在小樽,可没有什么娱乐设施啊。都是些运河,美术馆,博物馆之类。大冬天结冰的河面还晃人眼睛。现在家里只有老母亲一人。”他说完这句,突然沉默了一会儿:“我父亲是个军人。”
我一瞬间没反应过来,思考一下才意识到他沉默的原因。面对一个中国人,提起自己参与了二战的父亲。
我拍拍他的肩膀,让他安心:“战争是很残酷的。”
“战争是很残酷的。”他附和了一句,又像在自言自语。
为了缓解尴尬的气氛,我立马转移了话题。“这次想要什么呢,把清单带来了吗。”说完我便转身为他泡了杯咖啡。
“啊,说正事说正事。”他对照着货单说道:“想要一些昭和时代的广告画,那种饮料水广告的最好。要有些设计感,看起来高大上一点。这是我邻居托我来问你的,她最近新开了家咖啡馆,当作挂画装饰。”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还有就是,诶,一台富士的老照相机,便携可以塞胶卷的那种。能不能用都可以。”
“这个就摆在自家。到了这个年纪,对数码产品有些厌倦了,空闲的时候摸着胶卷相机还比较有意思。”他补充道:“也不拿来拍什么,就觉得年代感的东西摆着很安心。权当装饰。”他呵呵笑起来。
这是才想起来岛田先生似乎很喜欢摄影。
“我当年也是摄影学院毕业的,虽然现在没从事那时候的工作啦。”他又一次沉默:“那时候新闻传媒还挺吃香,我也就打了个擦边球。当过一段时间实习记者。”
“没想到您还当过记者。”
“实习啦,实习。公司有试用期,那时候拼了命写啊写,发现自己除了会拍点照片,对遣词造句真是一窍不通。”他苦笑:“结果公司呆不了几天就主动请辞了。”
“之后还在石油公司就职过。小地方的石油公司,单纯做贸易,但时常外出派遣。最远的地方,我想想,到过你们新疆的克拉玛依。一步一步爬上来,回过神来发现自己也算个中产阶级。结果公司还是说倒闭就倒闭。世事难料啊。”
“是啊,世事难料。”这次轮到我附和。
不过我对岛田先生当过记者这件事很在意,忍不住问道:“您那时候为什么想当记者呢。没来由的?”
“也不是。”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发:“我知道自己写东西不行,一开始,是想当个战地记者的。”
“那可太危险了。”我稍稍惊讶。
“中东战争那会儿,97年可乱呢。我刚过30,那时候同事都说我疯了:国内刚过了泡沫经济的十年,发展势头也算不错。但是啊,那段日子我一直梦到我爸。”他顿了顿:“我爸因为战争少了条腿,从小都是我妈来照顾,后来是我。他俩也是在战后才认识的。”
“抱歉,我又扯到这上面了。”他尴尬地笑。
“没事没事,您继续。”
“就想看看他以前上过的战场。我们都是战后出生的,对这些都太陌生了。他参加过缅甸战争,过泰缅边境那会儿,一路打过去。真是残忍啊。”
“对不起,我不应该说的。”
“没事没事,把您想说的都说出来吧。”
“战争的事情我不懂。只是每次在梦里,就看到他面目狰狞,左腿咕咕地往外冒血。”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42年开始吧,打英军,打缅甸军,后来占领了缅甸首都。说什么长驱直入,杀人有什么自豪的?那时候的人都在想些什么。”
“身不由己。”
“之后战败,他将近40岁才在家乡结了婚。就是和我妈。”他低下头:“哎,记事开始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吧。你说啊,人活着是不是得有感情才好。”
“那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