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

2019-09-26 20:51:55

奇幻

双生

(一)

史载,侓国平阳君十年,南部有一神山而来的青衣道人,号云昭先生。与人博弈,以命为赌,无可胜者,一时举国上下人心惶惶。

平阳君川衡九岁登位,天资聪颖,十二岁领兵作战令他国俯首称臣。琴棋书画无一不通,尤擅棋道。

隆冬月,山间亭,有博弈人,皆是青衣如画。棋盘黑白子占据一方,互不相让。

云昭先生道:“这一局,你我下了三月有余,总得分出个胜负来。”

川衡对:“三月也罢,三年也罢。”

云昭先生道:“不以棋盘较量,你我二人以情这一物来赌。”

“只要先生不伤我侓国百姓,如何较量,皆凭先生作主。”

有二人打了柄伞上山,至跟前,其中一名女子批了身大红,以纱裹面,摘下面纱,露出张清丽的面容来,却惊得川衡手中杯盏落地,粉碎。

女子不作声,只欠身行礼,眉眼间疏淡得涣散。

云昭先生道:“早闻公子有位心上人,然红颜薄命,举国皆赞公子情深。这位姑娘名宋言,正是那位宋语姑娘的胞妹。我与公子一赌情深,为期一年。”

川衡狠狠一闭眼,便笑了,总是苦味几多。他道:“川衡不会认错人的。”

宋言无他话,眼眸轻眨间只如死水,似是万事万物不入心,这般许多,与她毫无关系。

她哪里像是语儿的胞妹?语儿那般鬼灵精怪,她却是个木头人一般。

川衡心中叹道。

若不是这张面容……

(二)

这张面容,常常在川衡脑中萦绕,在心中徘徊。他不敢闲下来,生怕想起宋语突然逝世时的措手不及,又不能不想。

川衡与宋语青梅竹马。他是侓国的王子时,宋语是顶替入宫的侍女,教他发现后,便时常躲在宫中瞧他。他从来知晓。

直至一次,宋语趁他独自经过时,往他头上扔花,笑吟吟道:“小王子,你不累吗?不害怕吗?”

川衡便笑了:“你说说,我累什么?又怕什么?”

宋语跳到他面前,装腔作势:“自然是……聪明得累了,聪明得怕了。”

川衡道:“你有趣,可愿长久留在宫中?”

宋语摇头道:“不愿。我家中有父母亲人,我也不喜欢留在这儿。”

玩得好了,川衡方知宋语是爱扯东扯西,从天的一端说到另一端的性子。

她也会唬他,道:“我告诉你哦,我见过神女!模样可好看了,一身白衣,握着柄扇子,对着我笑呢。”

又或者是吓唬他,道:“昨儿半夜里我睡不着,听到外面一阵哭声,就偷偷出去瞧了。你猜猜怎么着?我那水里的红莲化作个小娃娃,蹲在那里抹眼泪呢。”

川衡执了她的手,笑意里十足的认真:“你这样的性子,日后夫家定是管不住你的。不如你嫁了我,天南海北,任你胡说。我也不管你,你说着,我便听着。”

一十四岁是他们最要好的年纪。川衡会为了宋语不管任何女子,只带着她去看日出日落,去种下一池红莲。

“等你哪日嫁我,我便用这红莲替你造一座宫殿。”

宋语红着脸道:“谁要嫁你!谁要你的宫殿了!”

“除了我,你也不能再瞧上别人了。”

“好啊,若是你永远陪着我看莲花,种莲花,我明日便嫁你。”

川衡将她拥入怀中,道:“语儿是说嫁就要嫁了,都不与你父母商量。说起来你我相识这么久,我都不曾见过伯父伯母呢。”

宋语轻了声,笑着瞧他,眸眼中尽是狡黠:“偷偷告诉你呀,我没有父母,只有一个妹妹哦。她呀,唤作阿言。”

(三)

“阿言?”

川衡念着这二个字,恍如从梦中惊醒,散,只有那清丽的女子回头看了他一眼。

“你唤作阿言,语儿,宋语是你姐姐?”

川衡问,宋言抬眸看了他片刻,又似乎透过他看着她早已逝去的姐姐一般,最终,只轻微摇头。

川衡道:“听云昭先生说,他寻到你时,你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又是个不能开口的。”

宋言眸子略黯,仿佛听懂了甚么。川衡下意识要透过那眉眼寻些东西出来,却毫无收获。

他无声苦笑,准备往回走,忽的想到什么,回身,见宋言矮身用瓶子去接那莲上露水。

时,朝阳初升,光透过那张面容,宋言半阖眼眸。

川衡心中似有什么死去多年的东西缓缓复苏。

“宋语。”

手中一怔,那瓶子便落入水中。她要去拾,身后那人紧紧抱着她:“语儿,别跳,别离开我。”

她转过身,抱着他,在他背后轻拍几下以示安慰。

川衡猛地回神。阳光刺眼得发疼,侓国、宋语、云昭君交织、纠缠。手,慢慢松开。宋言便滑入水中。她还是如一块木头一般,不挣扎,还是拥抱的姿势。

如果,宋言就这般死去,那些纠结便荡然无存。

无声中牵引,他看着半个身子沉到水中的宋言,眼眸轻微颤动。恍惚中,她似乎看了他一眼,似乎释然一般。

(四)

“川衡,我做了一个很可怕的梦,我梦见我用刀刺了你。我好怕,好怕。”

阳光在水面上斑驳,他便从那光晕中跳入,至少,他不能让宋语再离开一次。

川衡坐在塌边,看着这张面容,良久,直至眸中光暗起伏几回。

“知道语儿……就是你姐姐是如何死的吗?”

宋言摇头,她皱着眉心,又似乎极度厌恶这个话题。

“她是落水而亡的,就是你刚刚跳的那个湖。我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又发生了什么,没有人能告诉我。我找了她半个月,才在湖底寻到一具尸体。”

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宋言捂着嘴直犯恶心。川衡也这般看着她,看着她铺天盖地的低头干呕,然后以头撞墙。最后,她却把自己撞得昏了过去。

她不是语儿。

川衡这样告诉自己。

可是,她二人却又这般相像。除了性情,宋言与宋语并无差别。

宋语手腕处有一枚莲花胎记,生来便有,在同样的位置,宋言的莲花胎记仿佛就要刺痛川衡的眼。

语儿向来贪玩,又爱说笑,怎的她说什么,他便全信了?

又或者,当年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并不是宋语。有人瞒天过海,带走了真正的宋语,想法了消了记忆与声音,最后成了什么都不知道的宋言?

去查探的近侍很快回来了。

(五)

南部宋家夫人生了一对双生儿便亡,留下一对双生儿,一喜一忧。模样虽一致,性情却天壤之别。

宋言因生来不可言,孤僻不与人言,更是极少出现在人前,这对姊妹关系倒也不是那般亲密无间。偶尔才见得她二人手挽着手出门玩耍。

也是极好区分。爱笑爱言谈的是宋语,孤僻明睿的是宋言。

川衡心中松了一口气。当夜,他将书房中能砸的砸了个干净,能撕的也撕了个干净。

不知是哪个出的注意,请来了宋言。来时,她怀中抱了支红莲。她将红莲递予川衡,便站在他旁边。

“语儿最爱的便是红莲,你也喜欢?”

宋言只默默落了滴清泪,化在面上,最后消了个一干二净。好似什么都不明白,反而对情感愈发入微。

“你是阿言,不是语儿。你是阿言,不是语儿。”

宋言微微摇了摇头,最终,眸子里仅剩的光灭了,她咬着唇,狠狠点了下头。

川衡眼底心底似乎只有那支红莲,他缓缓屏了气息,道:“宋言,往后你还是戴着面纱罢。一年期限到,我会送你回云昭先生处。”

川衡看她微微摇头,或许他该应她的,若他不是侓国的王:“云昭先生赌棋,以命相赌。此一局,我不能输。侓国,不能没有君王。”

宋言垂目望着自己掌心的伤痕,知道了什么,又忘了什么,最后,只点了点头。

“你明白就好。”

在川衡未曾到来之前,宋言或许是一直知道自己因何而存在。她是宋家二女,应该有个样样皆比她要好的姐姐,后来,这个姐姐也没有了。

云昭先生告诉她,红莲花开,本就是一种苦苦挣扎后的绝美,她便看着红莲。

川衡来了,唤她“阿言”,她便望着川衡。

他道,她不是语儿,是阿言,她便再无可望之物了。

其实她是不明白的。

一池红莲,落日余晖洒在其间,方是最美的。花瓣如烈火,眸中便印着这丝赤焰。

知道你的姐姐……就是语儿是怎么死的吗?

她是落水而亡,便是你刚刚跳的那个湖。

她全都明白了。跳入水中,她仿佛是那万万朵红莲中的一支。

(六)

又是隆冬月。

川衡青衣落了白雪。

“我赢了,但我不要先生性命,只要先生离开侓国,永不伤我侓国百姓。”

手中子落,大局已定。

云昭君将棋子往手中颠了颠,掷回盒中。

“既如此,我便与公子道一段往事以作交换。”

南部有户宋家,来历奇妙,家中人更是有趣得很,能作纸人化形。一日那家夫人难产,生下个福气薄的姑娘,是个要被恶鬼夺舍的命相。

有位道士想了个法子,对外宣称是对双生儿,一名宋语,一名宋言。姑娘一时作宋语,一时作宋言,恶鬼寻名而来,分不清,只能作罢。

后来,那姑娘双亲病故,她也是宋言宋语互相扮着。偶尔纸人化形,两个姑娘出门也好教恶鬼消去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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