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本应和其他女眷一样被充为奴隶，却被齐牧暗中买下。三皇子登基后将明府赏给了齐牧，当初的明府便成了齐府。
齐牧把我藏在府中，就软禁在这间屋子里，他每隔几天会来看我，或是带些新鲜糕点或是带些新出的画本。而我日日只想着如何杀了他，用尽了千百种方法都失败以后，我自觉愧对父母宗亲，便想了此残生，却又无数次被齐牧救回。
许是某次自我了断时伤了脑袋，我竟然将前尘尽忘，而齐牧便顺水推舟。把我安置在兰籍村，给我伪造了一个朱娘的身份，给我们安排了一段年轻官员和浣衣女一见钟情的戏码。
我不禁冷笑，齐牧事事做到绝对，却千方百计的把我这个只想杀了他的人留在身边。不知是他太过自信还是那段年少时光牵绊住了他的铁石心肠。
耳边传来一阵深深浅浅的脚步声，经过窗前，又推开木门。明珠沉浸在回忆里突然分不清今夕何夕，便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而齐牧是真的缓缓走来，却又在距床前四五步便停住了脚步，仿佛眼前人是易碎的珍珠，哪怕高声一语都会随风而去，齐牧低低唤了一声：
“珠儿？”
就是这轻柔的一声珠儿，仿佛让明珠突然从记忆的雾霭中走出。明珠不禁哂笑道：“珠儿？你是叫兰籍村的朱娘呢，还是在叫明府的明珠？”
齐牧双眼微微颤抖，好似长年平静如死水的湖面狂风乍起，“你……都想起来了……？”
明珠掀开被角坐起身来，冷冷地望着齐牧道：“是啊，该想起来的，不该想起来的，都想起来了。比如你曾经把我软禁在这间房里，比如你杀了我父亲母亲，比如那天血流成河的明府……”
明珠每说一句便向齐牧走过去一步，话音落下时她已经站在齐牧面前，手中的匕首堪堪刺进他的胸口。这是明珠第一次成功伤到他，齐牧并没有躲开，也没有推开明珠。
大概是刀刃撕裂血肉里的疼痛为齐牧的脸庞染上了几分痛苦的神色，齐牧声音嘶哑，极力压制地从喉咙深处吐出几个字：“珠儿，你真的要杀我么？
不等明珠理所当然的回答，齐牧接着说道：“你父亲明承光当年多少罪状，他主管赈灾时，粮款层层剥削，最后只有十之一二能到灾民手中，致使饿殍遍地，浮尸千里。
他主办科举时，官商勾结，常常以钱买官，致使无才无德者身居要职，寒窗苦读者大志不能申。
他执管兵部时，以次充好，不顾粮草短缺，仅突厥一战就因供给不足致使多少春闺梦里人埋尸荒漠。
皇帝昏庸，明相在朝中近乎只手遮天，结果就是百姓遭殃民不聊生。夺嫡之时甚至还想扶持大皇子，再让明家女为妃为后，以致日后外戚专权国将不国。”
齐牧谈及此处难忍心中愤慨，几乎是怒吼着朝明珠说道：“明府抄家之后所得金银珠宝足有国库十倍之数，抵得上天下百姓赋税三十年。这桩桩件件，哪个不够让他死上千回万回！”
明珠的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哽咽道：“可为什么偏偏是你？为什么要在我眼前亲手杀了他？我父罪不容诛，你手上沾染的明府无辜之人的鲜血又如何能洗掉？。”
明珠突然拔出匕首，趁齐牧来不及反应，一刀插进了自己的心口。鲜红的血液从胸口汩汩地流出，齐牧一把扶起瘫软在地的明珠，手忙脚乱的想为她捂住伤口，血却越流越多的沾满了齐牧的双手。
泪水仿佛断了线似地掉落，她甚至看不清齐牧此时的表情。明珠气若游丝地说道：“于父母兄弟明府上下，我该手刃仇人除之后快。于兰籍村朱娘，你是一生挚爱锦床漪梦。
我没办法不恨你，可也没办法不爱你，齐牧，你好好活着，我们至此恩断义绝。”
说罢明珠阖上双眼，左手无力地滑落，腕间的银镯磕在冰冷砖石上，发出如玉碎的声音。齐牧紧紧地抱着明珠越来越冷的身体，忍不住失声痛哭。
有些话没有说出口，齐牧也不会再听到。
其实我多想只是兰籍村的朱娘，可以做长伴你一生的齐夫人。可我是明珠，乃明相之女，父亲说我是他唯一的掌上明珠。小字懿容，乃先帝所赐，赞我有母仪天下之容。
若那年初雪我不曾贪玩，不曾见你倾心；若我躲过命运翻云覆雨的手，躲过廊下那场相遇；若有来生……
若有来生，齐牧…
你一定要早点来兰籍村寻我……
8
后来民间传闻一生匡正时弊勤勉尽责的齐大人荆钗布衣，腕间总是带着一个银镯，银镯中缀着一颗早已泛黄的珍珠……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