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上明珠怜不得

2019-09-14 14:55:10

古风

掌上明珠怜不得

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题记

1

我与阿牧相识的那天是在浣溪旁,我正浆洗着新染的衣物,一抬头就瞧见了他随手撇开青绿色的衣衫下摆轻巧的踩着马镫一跃而下。

我自小长在兰籍村里,从未想过能见到像他一般谪仙似的人物。更未曾想过如今我能坐在这里描唇画眉凤髻金带,只待嫁与他…

常婆婆将我的发髻理了又理,直到一根头发丝也没乱跑出来。正红色的喜袍里里外外有七八层,绕是再野性子的人这么一打扮也庄重了许多。

我素来不看重这些描金刺花之物,只是腕间这手镯是阿牧与我的定情之物。素银上刻着古朴繁复的花纹,中间缀了一颗拇指大的珍珠,我珍爱异常。

放铳、放炮仗,大红灯笼开路,沿途吹吹打打、宴席间推杯换盏,宾主尽欢,整整热闹了一日,婚宴到了亥时方歇。

远远听着雕花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我便从红盖头下瞧见他踏着红底描金的靴子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

他拿起喜秤揭开了我的盖头,一双笑意盈盈的眼睛顿时牢牢锁住我全部心神。我望着眼前这个人,刀削骨刻的面容清晰而英俊逼人。仿若夏夜里的星星捏碎了似地,星光全盛在他眼里,我忍不住痴痴地望着他,而他眼里,也只有我——一身红色嫁衣端坐在这里,成为了他的妻……

良辰美景,红烛摇曳,我只记得他在吹熄烛火前定定地看着我,对我说:

“得你为妻,此生无憾”

我闭眼吻上了他的唇角,嫁给你、长伴你身侧亦叫我生无怨、死无憾……

2

自暮春成亲以来已有五个月,快半年的光景里阿牧日日下了朝便回来与我一起进晚饭。偶有堆积下来的公文需要处理,我便陪着他在书房点灯至深夜。

直到有一日,阿牧还未回来,府中却来了一个女子。身后带着三五个丫鬟,带她来的是宫里的嬷嬷,说是皇后见齐大人府中冷清,赏了一个貌美女子前来陪伴。

莫名家里来了一个陌生人,还要来分我的夫君,我只想拿着扫把赶她出去。

可我却只是吩咐了下人带她去东边的厢房,还拿了一锭银子塞到嬷嬷手中,盼她回复皇后时能说些好话。

我从兰籍村里来,在长安波谲云诡的官场里帮不上阿牧任何忙,只求别给他添乱。从前我一介乡下女子,粗茶淡饭木钗布裙,虽日子贫简,但只要自己随性而为便可。

但我如今已是齐夫人,阿牧他才华横溢,极得皇上赏识,虽是年轻但已是朝中重臣。虽然他不说,但我知道,他想成为一世名臣,能扶天下社稷、保万民安康。

桌子上摆着的阿牧爱吃的竹笋鸡汤已经热了两回,还不见阿牧回来。待我准备让人去热第三回时,阿牧身边的子原传话说让我自己先进晚饭吧,阿牧今晚不来明暄阁了。

我顿时僵在原地

阿牧……

阿牧他是头一遭不与我一起进晚饭

是要陪着府中新来的那个女子么……

我一瞬间慌了神,似乎脑中所有思绪只集在了这一处,再不能分心想其他的。

常婆婆说阿牧今晚宿在书房了,叫我不必再等。没有阿牧在我身旁,睡眠总是忽深忽浅的,后来夜里做了噩梦,索性便不睡了。我裹着被子望着窗外,看着凉凉夜色直到天光初蒙,天边泛起鱼肚白……

如此过了三日,偶尔能在窗边或树后面看见阿牧朝我望过来,却不曾和我说过一句话。

我照着往常一样给阿牧准备官衣夜宵甚至还有被褥。若是刚刚送来一个侍妾我便拈酸吃醋又如何做得了阿牧的夫人呢……阿牧是有大抱负的人。

常婆婆是打心眼对我好的,她劝我要去看看阿牧,夫妻之间总是冷着可不好。

我也想阿牧想地紧,便拿着厨房新做的莲子糕去他的书房。阿牧看见我时眼里有一晃而过的欣喜,我以为他也想我了,却不想下一刻他便用少有的冷淡声音问我:“夫人怎么来了?”。

他叫我夫人,没有叫我容儿,在兰籍村里大家都叫我朱娘,来了长安自是不能用这样粗浅的名字,阿牧便给我取了小字,叫懿容。

素日里他总是唤我容儿,有时梦里叫我朱儿,我知道如今他叫得这般生分,一定是生我的气了。

我根本不想伏低做小的哄他,我只觉得委屈。阿牧也是这般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人么。

他瞧见我不说话,便停下笔仔细地看我,“容儿,东厢房那个女子是你同意她入府的?”

“是,宫里送来给你的侍妾哪里有我不同意的份?”我突然有些闷闷地,情绪都开始较着劲。

隔了好一会儿,突然听他认输般地叹了口气……

“我在宫中已与皇后说好,我家夫人是个最爱拈酸吃醋的主儿,平日里稍微年轻貌美的女子都不让我看一眼。若是平白领了个侍妾回去,我家夫人定要剥了我的皮……”

我不由得睁大了眼睛,我何时这样说过……

“皇后与我打赌,若夫人有些许不情愿,嬷嬷便领着那女子回宫,不叫我回家受你的委屈。若夫人欣然接受,那女子便赐给我做侍妾。偏偏你竟是一丝不情愿都没有……”

那人似乎委屈极了,含着怨说道:“容儿,我们新婚不过半年,你就让别的女子来分你我的情意么?”

我一时情急竟不知道先辩解哪一个比较好,这人怎的倒打一耙!

“你知道我最爱拈酸吃醋还拿这女子试探我,宫里送来的人我还能当真一棒子把她打出去么?”

阿牧突然低声笑了起来,“容儿那日竟是想把她打出去么?如此彪悍,若是传了出去,必定再没有女子登这齐府大门,那我今生可就只有容儿一人了。”

“怎么,有我一人还不够么,既然你如此说了,若再有什么侍妾送来,我便一棒子将人打出门去,叫你今生只能是我的!”

阿牧走过来抱我,下巴枕着我的肩膀,紧贴着我的颈窝,我甚至能闻到他身上清冽的梅花香气,他柔声道

“愿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听到这句话我的心像被温水浇下,我爱他,要我长伴他身侧也爱他,要我与他相隔万里也爱他。

3

成帝二年,涿州大旱,皇帝派阿牧去救治灾民开凿水渠。我便一个人在府中日日悠闲,还有那个当初宫里送来的女子,不过年方二八,进了沈府断然没有再回宫的道理。我和阿牧便把她留下,全当养了个闲人,如今与我渐渐熟悉,到也是能陪我说说话了。

那女子名叫凉夕,天真烂漫,人也朴实,常陪着我在花园里赏花酿酒。许是从宫里出来的缘故,她时常与我讲些宫中有趣的见闻,生动形象,引人入胜,我常常听入了迷。

其中最令人唏嘘的便是前朝宰相明承光的故事了,三省六部皆有亲信,弟子学生广遍天下的鼎盛家族,一朝失势便落得个三族尽灭的下场。

当今圣上还是三皇子的时候一手揭发了明相的龃龉龌龊事。待登基之后更是判了明家三族之内斩刑,九族之内流放苦寒之地,世代不得入京。

皇帝如此狠辣决绝,我隐隐为阿牧感到担心。更何况阿牧身处如此高位,日后阖府上下需得更加谨言慎行才是。

时值初秋,院内的海棠开得正盛。我坐在窗前数着南飞的大雁,想着阿牧远在涿州不知何时能回来……

常嬷嬷端来了厨房新做的桂花糕叫我尝鲜,我平日是最爱这些点心吃食的。今日却拿起一块桂花糕还未放入嘴中,只闻到了些许甜香就呕的厉害。

我只当是昨日贪凉伤了肠胃,常嬷嬷却突然问我月信可有延迟,我算了算确是迟了几日。

常嬷嬷立即请了大夫来府中诊脉,我腹中胎儿竟已两月有余,瞧着还平坦的腹部……里面是我和阿牧的孩子。

我和阿牧的孩子……思及此处,我只有满心欢喜,再顾不得其他。

常嬷嬷却叫我秘密送信给阿牧,不要声张此事,我知道她忧心旁人会趁阿牧不在来害我和孩子,甚至可以以此牵制远方的阿牧。于是我日日小心,佯装出与往日无异的样子。

却不想阿牧接到我的来信,不足两月便急忙赶了回来。我算着阿牧的归程,一大早便在门口静静地等着,常婆婆本不愿意我站在外面吹风,又拗不过我,只好给我披了一件绯红色的鹅绒外袍。

我正接过子原递上来的热茶,就听见吱呀一声大门打开了。我日思夜想的那个人,长身玉立丰神俊朗,他青色的衣衫下摆被风吹的猎猎作响。眉宇间透露着一路的风霜,他三步并作两步跨上台阶一把将我拥在怀里……

“容儿,我好想你!”

我抬手抚上他的腰侧,语气里是藏不住的思念浓情,“阿牧,我也好想你。”

此时我腹中胎儿已有五月,开始显怀,也因为阿牧回来了,府中事事我都不再操心,只管安心养胎。

凉夕听说我有喜之事,也来探望我,她叫我照顾好自己的身体,不论孩子如何大人总是最紧要的。

我闻言低声笑了,凉夕到底是年岁轻,未有一个心爱之人,怎知道这孩子的重要呢,这…可是我和阿牧的孩子啊。

直到初雪落下那天,阿牧去宫中议事,凉夕约我去赏雪吃茶,我才明白凉夕那日说的是何意。

在我走上拱桥之时,我看见身后突然伸出的一双手,我来不及惊呼就开始从拱桥中间滚下去。一层又一层的台阶仿佛让我坠入无间地狱,肩膀额头膝盖不知磕了多少下,我只能伸出手死死地护住腹部,却仍然感受但双腿间一片温热,我的孩子,我和阿牧的孩子……保不住了,我只想到这里,意识便陷入了混沌,再无知觉……

4

文帝三十七年,隆冬时节的明相府正是一片红梅白雪的好景象,一行素青衣衫的学子跟着管家穿过长廊,往书斋走去。

而今皇帝年迈多病,国事上常依靠明相处理,这些学子正是明相选出来收做自己的学生,以便日后为已所用。十三四岁的学子们个个墨色纶巾青衣垂地,腹中诗书满斗才华横溢。

而这时候的明珠也不过十二岁,正是贪玩的年纪。

那日我新得了一双冰鞋,便央着二哥陪我去湖上耍冰戏,初时二哥咬定不许我去,可耐不住我缠着他直嚷嚷,便也允了。二哥总是这样,嘴上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心里却偏疼我。

窗外新雪簌簌地飘落,我把头发高高束起,穿了一身银蓝色劲装,又披上一件斗篷,往昏黄铜镜中那么一瞧,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公子。

趁着父亲不在府中,我想快快出府,省的被他看见又少不了一顿教训。雪越下越大,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我抬起双手挡在鬓边,一边遮着雪一边挡着脸,疾步而行。

刚刚冲到廊下,额头却猝不及防地撞上了一个胸口,偏偏此时脚下一滑,我控制不住地整个人向后摔去。那个人也没好到哪去,被我惯性地伸手一拉,也倒向旁边,我还没来得及开口说些什么,耳边便落下如珠玉碎般的声音…

“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我抬起头便看见那个人眉似远山眼含水,鼻若悬胆唇色如春。他自己刚刚站稳便伸出手来扶我,一双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他穿着与其他人一般无二的素色袍子,却让我觉得此刻天地之间唯他一人。

明明是隆冬时节,我却感觉双颊微微发烫,只急着从地上站起来,手胡乱着拍打身上沾染的落雪,我胡乱的回应他:

“无事,无事…”

他张了张口,似乎还想说什么。却被远远的一声“长临!”打断,是二哥跟了上来,我看着二哥几步走上长廊,惊喜地看着他,

“长临!怎么到的如此早,我还道你来时要去迎你。”

他揖了揖手:

“衡济,好久不见了……”

二哥拍上他的肩膀,朗声道:“走!喝酒去,我为你接风洗尘。”

我二哥名为明启,字衡济,素来是稳重之人,可见是极欣赏他,今日才如此高兴。

他却在此时指了指我,“方才这位小公子摔破了手掌,还是尽快处理一下吧,我们改日再聚也无妨。”

不说二哥就连我也听他说完才注意到不知何时我手掌已经擦破,血水泥水粘了一手,二哥忙拉着我回去包扎。期待了多日的耍冰戏就这么荒唐的作罢了,更荒唐的是任由二哥拉着我回去,我脑袋里竟然只有一件事——

原来他叫长临……

长临……多好听的名字……衬他……

后来我从二哥那里得知,他叫齐牧,字长临,是父亲从天下学子中优中选优挑出来的学生。从那日起他便一直住在府中,二哥说他极为出色,将来是堪大用的人。

5

明府说大不大,说小却也不小,自从那一日后我竟再也没见过他。直到暮春时节,京城中围猎之风盛行,我央求父亲让二哥带我同去,我那时身量矮小,再身着男子服饰,别人只当我是二哥的随从。

到了围猎场上,二哥不许我骑马进入林中,只让我在外围凑个热闹。我正烦闷无趣,那人却突然从身后出现,

齐牧道:“小公子,手上的擦伤可痊愈了?”

我急忙回头:“无碍,无碍,一点小伤早就好了。”我学着寻常男子大大咧咧的语气说话。

齐牧却好像发现了什么好玩的事情一样,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不知他在笑些什么,心中稍稍有些愠怒…

那人却道:“姑娘家手上留下疤痕可不好,你要仔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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