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轮到我讶异了，他怎么知道我是个女儿身的，还没等我仔细想想清楚。齐牧却拉着我的衣衫朝场边走去，他拿起一盘子桃花酥递给我，
齐牧道：“围猎时刀剑无眼，别怪你二哥不让你进入林中。你若实在无趣，可与我打一赌……”
明珠道：“赌什么…”
齐牧道：“就赌今日这场围猎，谁能猎到林中唯一的那匹梅花鹿，如何？”
明珠道：“好啊！这必然是林将军之子林于归拔得头筹。他家世代从军，这林二公子更是京中骑射的第一把好手！”
齐牧却老神在在的说：“我赌是程风程小公子。若我赢了，下次见面姑娘就穿绿色襦裙吧。”
还不等我同意，那人转身就走了，似乎是胸有成竹的样子。我不懂他为何认定程风会赢。
那程小公子不过刚刚及笄，骑术射术皆不算上乘，只有他座下骏马算的上是场上第一，最为高大健壮。可仅仅凭一匹马又如何能赢呢？
我一直困惑着齐牧为何能如此笃定，却没注意到时间过得如此之快。围猎结束之时果然是程风骑着那匹骏马，威风凛凛地拖着场中唯一的梅花鹿，拔得头筹。
待到回府之时，我迫不及待地问二哥，为何获胜的竟是程风？
二哥反问我：“你可知程风骑的是什么马？”
明珠道：“那匹马体型高大，背长而平直，一看就知道是名贵的品种。可我不知道具体是什么品种，就是这匹马让他赢了吗？”
明启道：“是也不是，因为那匹马大皇子的马。如今大皇子执掌兵部，林家自然不会拂了大皇子的面子。”
明珠心中叹息，如今皇帝病中孱弱，诸皇子明争暗斗，各臣子世家或已经站队或明哲保身。今日看起来繁花似锦的京城早已风云渐起了……
后来我真的遵守赌约，穿了一袭淡绿色襦裙，配上了金色海棠花点缀珍珠的发簪，还点了一些胭脂在脸上。我知道齐牧正在书房与二哥议事，便拿了一盒点心过去。
二哥还讶异我今日怎的如此用心打扮，还给他送了点心。齐牧却只是看着我笑，那日午后阳光正好，光线透过雕花的窗子，柔柔的打在他脸上。
那人如此光风霁月，他就站在那里，与我不过七尺之距，低眉浅笑，与我目光相接之时，仿佛春日里春神过处万物复苏，嫩黄色的花蕊儿从娇嫩花瓣里悄悄露出头来，山河万里竟不如此时春色……
我知道，我输了，不止输了一袭绿色襦裙，还输尽了我的一生。
若心沦陷了，一生又如何能忘怀。
6
早在数月之前母亲就曾旁敲侧击地对我提及出嫁之事，我知道父亲在夺嫡之争中襄助的是大皇子。
父亲在官场沉浮二十余载，自然会考虑到大皇子登基之后，能否保明府百年？而大皇子亦疑心明府是否别有二心。
联姻是最好的解决办法，于双方都可安心。而我将成为大皇子妃，再成为太子妃，而后母仪天下。
然而如今我与牧哥哥日渐情浓，我又怎能嫁作他人妇。我知道自己既然爱上了牧哥哥就宁死不会再嫁给别人，哪怕是大皇子，便想偷偷试探一下母亲的态度。
而真的到了开口的那一刻，内心却开始纠结不安惭愧羞怯。母亲看我一张小脸由白转红，又由红转白，禁不住问我，到底何事，竟如此难开口。
我下了决心问道：“母亲觉得齐牧此人如何？”
母亲突然撒开我的手，风雨雷电四时变换都在脸上走了一圈，才开口问我：“容儿……可是看上他了？”
还没等我回答，母亲微笑道：“你父亲常和我说起他，说此人才华横溢胸怀天下，相貌人品俱佳，若不是此时局势，当为东床快婿之选。”
我霎时间又惊又喜，又转而想到此时朝中局势，心中仿佛突然有万斤巨石压下，
“母亲，我心悦他……”
母亲又重新握住我的手，“傻孩子，若你们两情相悦，你父亲疼你如珠如宝又怎么会不答应？朝中之事总能解决，不必非得拿你一生去换，只是你是个女儿家，总要齐牧自己来找你父亲说此事，他对你有多少情意，我们需得知晓，你明白么？”
鼻头蓦地一酸，眼眶里不知不觉就蓄满了泪水，我一下子扑进母亲怀中。我又如何不知道明府如今的难处，仿佛富丽堂皇的水晶宫殿被摆在了树枝的最高处，看起来高不可攀万人追捧，实则摇摇欲坠，一不小心就是粉身碎骨。可即便如此，父亲也愿意为我的幸福舍弃这最保险的一条路。
一定是三世修来的福气，我才能如此幸运，成为父亲母亲的女儿，得到大哥二哥的照拂，还遇见了齐牧……
我开始偷偷缝制嫁衣，原本我只爱四处闲玩，如今也慢慢收了性子。想着在袖口处缝几朵金边海棠，在下摆上绣着龙凤呈祥，还要在腰间缀上一只最圆润的珍珠。等到牧哥哥向父亲提亲那天，我不要红妆十里锦绣成堆，我一定要牧哥哥为我寻一只珍珠，作为成婚的见证，作为定情的信物。
然而等到嫁衣绣成，我没有等来定情的珍珠，却等来了我一生的噩梦。
正在金秋时节，毫无预兆地数千尖刀银甲的禁军闯进了明府大门。我从后院赶到前厅时，每走三两步便是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有看门的阿正，有管家阿伯，还有洒扫的春娘。
而此时母亲正惊恐坐在梨花木椅上，父亲挡在母亲身前，正与一人交谈，不，那甚至不叫交谈，该叫乞求……
素来端正严肃的父亲低声下气地恳求那人，放过府中老幼妇孺，放过他的妻子和女儿。而一身青色衣衫的齐牧站在人群中极为出挑，仿佛画中仙意外降临在人间修罗场，而他手中染血的剑，他唇边似有若无的冷笑，无一不像破风削雨的利刃直直穿进我的脑海里。
我拼尽全身力气冲过去，却被守在一边的士兵牢牢扣住双手按在地上。父母双亲和我仅五六尺之远，见我突然的冲进来，齐牧素来稳重的眼里似乎微微闪过一丝慌乱，而更加慌乱的是父亲，他大叫着让我不要过去。
父亲眼眶通红似野兽垂死般低声对齐牧说道：“我穷尽一生所得一切权利财富官员密辛皆可尽归于你，这对于你在三皇子面前也算大功一件，只求你看在昔日明家上下对你真心实意的情分上，放过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妇女家眷。”
那人垂着头似乎微微思考了一下，便粲然一笑回答道：
“成交。”
话音未落，齐牧抬手挽出一个漂亮的剑花，父亲颈间霎时鲜血狂涌，头一歪倒在了地上，不肯瞑目的眼睛还死死地望着我……
亲眼看着自己的父亲被杀，明珠瞬间爆发了全身的力气，挣脱开士兵的禁锢，朝着齐牧冲过去，却不等近了齐牧的身便被一掌打晕。
后来的事情不过如市井里俗套的画本一般，真落到自己身上确是杀人诛心。齐牧一直为三皇子效力，眼见夺嫡之争日趋激烈，便应召来到明府暗中收集明相罪证，以一举打击大皇子一派势力。
直到后来三皇子登基，大皇子被处斩。而明府三族之内男丁皆杀，女子流放为奴。昔日富丽堂皇的明相府就此陨落，再无人提及。
7
眼畔有泪滑落，掉在海棠苏绣软枕上，抬眸就能看到游龙戏珠的榆木房梁。我想起来了，这里是齐府，我是这里的齐夫人……
这里也是明府，我也是这里的明三小姐……
脑海中记忆如浪潮奔涌，那些我曾忘记的，全都呼啸而来。那日父亲死后，母亲亦随之而去，齐牧带来的手下杀光了明府的男丁，包括大哥二哥。他漂亮的眼睛一丝犹豫都没有，雕梁画柱的明府一日之间血流成河，满目疮痍，仿佛人间地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