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美丽富饶的槎城,有一个鲜为人知的地方,名叫高坑村。
高坑村,顾名思义,是一条地处深山老林里的自然村落。
炊烟袅袅,鸣鸟翠翠,立于海拔数百米的柏木高岗上,更可以俯瞰整个高坑。从上村,到中村,再到下村。
村里人人尊崇神明,以仙为尊。而所谓的仙人,不过是村里德高望重的,懂点天阴文化的查花通灵之人。
村民们大多延续了亘古不变的奴性思想,崇尚父系纽带,祖祖辈辈男尊女卑。
然而,近年来,却出现了越来越多的怪象:
男人们已不再热衷于家头细务,反倒是女人们,操持着家里的柴米油盐;
妯娌外嫁女等,无一不在明里暗斗地较劲生子骄傲,要是哪家的媳妇生了个女孩,那是铁定要横遭白眼和唾骂的;
孩子们也不再被家长敦促学业,反倒是教导他们及时行乐。
在上村的一间农家院里,住着邹姓一家老小,四代同堂。回首过往二十年,这个大院所诞子嗣均为男丁,而邹家老夫人更是村里镇上口口相传,至高敬仰的这么一位仙人,因而邹家算得上村里人丁兴旺的大户人家。
时年五十的邹樊氏,是这家的二儿媳。因娘家居于中村,姓樊,故乡里人都称她为邹樊氏,她是唯一一个嫁回本村的姑娘。碍于她生性跋扈,又嫁入了大户人家,村里人大多对她敬而远之。
那时候的邹樊氏总爱坐在村东头那棵大樟树下,大言不惭地对着媳字辈说唱:“算命的说,你这女人,不得了,如若当初让你投了男儿身,怕是要飞起来咯!
“年轻时,我立誓要嫁到山那边市里去,一辈子不再沾这黄土泥巴。如果当年不是老太太说的一番话,这会儿我肯定在哪家达官贵人家享清福咧!
“查花的说,我这辈子,本是多子多福的命,头胎是子,却因动了床神,不幸胎死腹中,二子过后,如若再生,要得三胎之后,方能再续添丁梦啊!”
每每说到这一段,她的几个妯娌都会相视而笑,各自怀揣不可告人的诡秘。
2
虽然邹樊氏爱显摆炫耀,然而,她的两个儿子也确实比别家的孩儿孝顺懂事。
自幼围在爷奶炉火旁听教,跟着父母上山砍柴,下地浇菜,家里所饲养的飞禽走兽愣是从不用大人们操心。
这不,才十七八九,便双双谈了朋友回来。
大媳白清是外市下乡的大学村官,知性豁达。小媳香秀则是隔壁村的村花,可谓宛若西施。
在整个高坑村,这可是光耀门楣的事情呢,没少给邹樊氏长脸。
时值夏令,村里四处可闻蟋蟀蝉鸣,蛙声阵阵。
邹樊氏将两位姑娘领到西屋群,便对儿子们使眼色离开。
“妈母,这是老屋群,怕是不妥吧!”大儿子邹齐蹙眉踌躇。
“没有什么不妥,这里有两间房,不会打起来!”小儿子邹全叼烟撇嘴,烟蒂忽明忽灭。
这是老邹家的祖训!还没响炮仗之前,得有规矩!走吧,去见过你们爷奶!邹樊氏将大儿子推搡着出了门口。
入夜,邹樊氏鬼鬼祟祟地闪进西屋柴房,踮起脚尖趴于木框窗户,耸拉着脖子往卧室探着老眸。
昏黄的油灯下,屋内一片祥和。邹樊氏抿唇微笑,准备回房。
咳咳!一阵碍耳的闷咳让邹樊氏心头一拧,收回了步子。
“大嫂,你没事儿吧?”声音如涓涓细流,是小媳香秀。
“不碍事。你快回屋睡吧,外边更深露重,别受了风寒。”温文尔雅,定是大媳白清无疑。
可是,明明有足够的房间,为何要在外边就寝呢?这一下,邹樊氏睡不着了。
翌日,早膳过后,邹樊氏翘着二郎腿独坐一旁,干手净脚。
“他娘,大家伙都吃够了,还不快收拾干净?”老夫人发话了。
邹樊氏眼神有点弱了下来,然而却依旧一动不动坐在那里。
一向乖张的邹全悄悄扯了扯香秀的衣角,向饭桌撸了撸嘴。
香秀侧首瞪了邹全一眼,一扬掌便将他的手打下,继续啃着瓜子。
气氛尴尬了数十秒,迟疑了一下,白清撩了撩袖子,倏地站起身子。
“昨晚遭了风寒!你坐下,我来!”邹齐撸起袖子,咵咵咵摞着碗碟。
“行了行了,这些都是女人们干的事儿,哪儿是你能干的?看来呀,咱这庙小,不招人待见!”邹樊氏利索地抢过碗碟。末了,一脸不屑地瞥了白清一眼。
第二晚,余怒未消,邹樊氏催促着丈夫早早洗漱后便睡下了。
夜半,睡意朦胧间邹樊氏尿意难耐,急不可耐地跑向茅厕。
解手完后,习惯使然,邹樊氏情不自禁地又向西屋瞟去。
黑灯瞎火!静谧安详!
嘿!看来,自己白天抛出的下马威起了作用!邹樊氏翘唇咧嘴痴笑,屁颠屁颠回屋,钻上被窝便急不可耐地向老伴儿告喜。
接连好几个晚上,邹家大院倒是落了清静。
3
然而,好景不长。这天夜晚,发生了一件让邹樊氏怎么也想不明白的怪事儿。
笃笃笃,邹樊氏被一阵慌乱又急切地撞门声惊醒。
“老邹,你听听!”邹樊氏双眸警觉,在被窝里用手肘怼了怼老伴儿。
这时门缝里传来阵阵熟悉又陌生的呼天抢地。
“是邹全!快!去看看!”邹二憨突然坐起,一脸不安。
邹樊氏一急,已来不及添衣踏屐,赶紧下地奔向大门。
木门在半推半拉之间打开,只见邹全敞着膀子,跌坐在台阶上,怀里的香秀已经昏死过去,衣冠不整。
“快,将孩子抬到屋里去!”一声洪亮的命令,说话的,是老夫人。
邹樊氏本打算严加追问,然而话头才到嗓子眼却又咽了回去。
顾不得二儿子,邹二憨和大儿子邹齐一起合力,将香秀平放在床上,盖上被子。
“怎么只你一人,白清呢?”邹樊氏见大儿匆匆赶来,劈头大斥。
听母亲这么一问,邹齐倒是奇怪了,“白清?她不是您安排的睡西屋群嘛?”
邹樊氏顿时语塞。
老夫人颠身抖手上前,当移步至床头,她恭恭敬敬地躬身作揖,继而不慌不忙地倚坐床沿。掐人中,验瞳孔,好一会儿才闭眼给香秀把着心脉。只见那苍老爬满褶皱的脸上,一时惊,一时喜,一时慌,一时愁,最后才渐渐转喜。
“孩子怎么样啊,妈母!”
二憨见母亲微微睁开了双眼,迫不及待地倾身过问。
老夫人只是隐晦斜睨一眼不远处的邹全,不曾言语。
“妈,这,这可咋整啊?”邹樊氏心窝子直颠。
“怎么?你不是很飒嘛!这会儿,没了法子?”老夫人怒目一瞪,老木拐一拄,厉声呵斥。
平日里意气风发的邹樊氏,此时腰身都矮了一截,委身退至角落。
“二憨!去,到山里拔些老艾根来,”老夫人对儿子柔声吩咐,转而高唤邹樊氏,“你,去挑只壮实点儿的老母鸡,扒皮隔水炖,待会炖好了,我再教你下一步怎么做!”
一切就绪,邹樊氏颠颠地跑去东屋禀告老太太。
“二憨找着艾根了?”老夫人在神台前上香。背对着邹樊氏。
“是——是的,艾根找着了,妈,鸡——鸡也炖好了!”邹樊氏俯首,躬身,战战兢兢。
“你把鸡汤呼掉油温着。再将艾根熬出汁水来,将两种汁水互兑,日出之前赶紧给孩子服下吧!”
老夫人不紧不慢地说着,气定神闲。
“呃,这样,这样真行吗?”邹樊氏忍不住说出自己满心的疑虑。
老夫人拍了拍衣袖,转过身来。“那难道,你还有更好的办法不成?!”她微笑着质问邹樊氏。
就在自己的余光与老夫人的眼角碰上的一刹那,邹樊氏赶紧低下头去,不再敢吱声。
“还有,”正当邹樊氏准备踏出门槛的瞬间,被老夫人一下喊住了。
“等孩子醒来缓过劲儿了,让她自个儿来找我!”
“诶——诶!”邹樊氏小有高兴地应了一声。
因为从老夫人的话里,她知道,香秀肯定得救了!因为二十年前,她就听见过这样的话。
4
果不其然,不出三日,香秀便又开始说说笑笑了,脸上甚至愈显得红润了许多。
“香秀啊,奶奶让你过去一趟!”当着四个小年轻的面,邹樊氏轻声命令。
“行,待会儿我领她过去。”邹全嘿嘿嘿地傻笑。
“听不懂奶奶的意思吗?让香秀自己过去!”邹樊氏瞪了一眼邹全,气他没点志气。
香秀紧紧拽着邹全的手不放,两眼泛着可怜巴巴的泪光。
“没事儿,奶奶可和蔼了。去吧,我们在外边守着。”
邹齐若无其事地说着,给白清拉来一张竹椅让她坐下。
“看来啊,小的就要爬头啦!你们啊,悠着点!”
这么一个微小的动作,全然被邹樊氏看在了眼里,她撇唇谑笑。
三个月后,邹家老院鞭炮连连,道贺声声不绝。
一袭状元服的邹全相貌堂堂,举杯见底。
身着龙凤褂的香秀,小腹微凸,笑意盈盈。
原来是邹全和香秀的大喜日子。
“妈,您给瞧瞧,香秀这肚里的孩子,可是男娃?”邹樊氏一脸的高傲。
老夫人没有说话,只是笑意频频颔首。
这么一来,邹樊氏像卯足了劲的蚂蚱,开始炒作了。
“大齐呀,别怪小全超了你的头,要怪呀,就怪某人太过矜持!”末尾,愤懑地甩了一眼白清。
邹齐大气微笑着将身旁的白清揽进怀中。
“爷,奶,爸妈,我和白清,大学里便开始相恋,一直走到现在,互敬互爱,七年了。说长,比不过您们,说短,却不比弟弟弟妹相识短。但是,我们爱得真切,规矩。该什么时候,咱走什么程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