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刻我决定放弃死亡

2018-11-11 20:10:03 作者:言笑晏晏699

当我和外婆坐在院子里纳凉的时候,天上的星星还亮着,住在星星里的人此刻大概在望着他们在地上的亲人,但愿他们都是幸福的。我想我的外婆以后也会搬到星星上去住,摇着蒲扇笑眯眯地看着地上的她的孙女,我又想到了昨晚江畔的那些灯光,还有,楼顶的风,差一点就换我去星星上了。外婆靠在我肩上睡着了,我小声地说:“外婆,我要走啦!我要去星星上住!”外婆迷迷糊糊说:“不行,橙橙那么小,找不到外婆会哭哒。”

当我走出诊室大门的时候,无数人在我眼前晃动,许多人从这扇门里走出来,另一些人走进去,走进去的人只有一个表情,然而走出来的人脸上却写满人间喜悲。我颤抖着拨通父亲的电话,茫然的,无助的,惨淡的,所有的痛苦和悲伤随着泪水和哀嚎一泻千里,凭什么,我凭什么要遭受这样的痛苦,我在电话这头独自承受恐惧,电话那头传来父亲的怒吼:“哭!哭!哭!你和你妈一样没用,就知道哭,说话啊!”像是有人故意调大了那歌声的音量一样,它大声唱着“把烦恼烦恼全忘掉……”我嗯掉电话,心里想着干脆一了百了。

当我下午回到乡下老屋的时候,婆婆正站在井边车水,苍白的头发随着身体的起伏在空中用力地飞舞着,我站在门口大声喊了一句:“我回来啦!”婆婆放下手里的桶,笑眯眯地说:“怎么今天放学这么晚?是不是又罚站了?”我尴尬地笑了笑,嘴上说着“对呀!对呀!老师罚我做值日呢!”婆婆接过我手里的书包,仰着头摸摸我的脸说:“哎呀呀!怎么一下子就长这么高了,婆婆都摸不到你的头了。”浑浊的眼睛里流露出一些惊讶来。我曲着腿微微佝偻着背说:“哪有你说的那么夸张,我也就比你高了一点点而已。”婆婆一面拉着我的手往屋里走,一面大声喊着:“老头子,做饭呐!橙橙回来啦!”外公大声答应着,下午五点,阳光洒在大地上,外婆的白发在阳光下根根分明。

我瞒着父母去了医院,我告诉耳鼻喉科的医生我的耳朵出了点问题,24小时都能听见歌声,医生很负责任地为我做了检查,然后告诉我我的耳朵一切正常,听力甚至优于同龄人许多,他说我大概是压力太大了建议我去看看心理医生,我又去挂了精神科,当天只有一个50多岁医生值班,一边刷着朋友圈一遍有一搭没一搭地和我聊天,在我半个小时杂乱无章的互动以后,她终于抬头看了一眼她的患者并且用关切的口气问了句:“感觉好点了吗?”我摇摇头,她便露出失望的表情,并且一本正经地在病历本上写下疑似神经性幻听,建议我去挂个脑外科,我谨遵医嘱去脑外科排了两个小时的队,医生听完我的叙述后说:“先去拍个片吧!”然后给我开了一张X光片,一张CT和一张核磁共振的检查单,我拿着单子站在医院的走廊里不知所措,检查几乎花光了我三年存下的所有压岁钱。

那一瞬间我想到了英年早逝。

我现在站在整个学校最高的楼顶上,江畔的风吹起两岸的灯火糊住了我的眼睛,我哭了一个晚上,期间班主任找我谈过一次话,他拉着我的手跟我聊了很久,从他高考英语差一分及格到他心有不甘地读了师范学院,从他考研英语差一分过国家线到他阴差阳错地进了现在这所中学教书,他点起一根烟猛吸了一口,然后叹了口气意味深长地说:“人生嘛!总会遇到一些坎儿的,别人在一个地方跌了一次就算了,我在同一个地方跌了两次,不也过的好好的嘛!年轻人不要太患得患失。”说完他又吸了一口,被烟呛住了,干咳了几声。但我完全不在意他说了些什么,我的老师总爱把自己的经历编成故事讲给他的每个学生听,似乎可以在故事里弥补些什么,然后追加一句“当年要是好好学英语就好啦!现在就不用每天替你们这群熊孩子劳心劳力啦!”我在想我以后要不要也把我的当年编成一个故事讲给别人听,如果我还有机会的话。

医生让我最好立马通知父母,不管是瘀血也好,肿瘤也罢,尽早手术,恢复的时间就越短。他自顾自地说着话,这时候,我的耳朵里响起了第三首歌。

我回到教室,坐在最后一排的角落里把脸埋进书里,我听见同桌奋笔疾书的声音,像给我脑海里的歌声打着轻快的节拍。考试我交了白卷,老师找我谈话,在被烟雾包裹的办公室里,我嗅到了死亡的气息,于是我在放学以后站到最高的楼顶上,我甚至找了一个塑料袋把脑袋罩起来,“死相不要太难看”我一边想一边系好了袋子,一只腿迈过栏杆,踩着半夜的风,在夜空里摇摇欲坠。在决定迈出另一条腿之前我仔细想了想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别人说带着怨念而死的人会变成厉鬼复仇,但我没有仇人,也没有太大的恨意,我应当恨我的父母吗?恨他们的冷漠一次一次锁在无人问津的孤岛,但我不恨,我明白他们心里的苦楚。那我应当恨宣布重病的医生吗?恨他把真相掰开了揉碎了,仔仔细细地告诉我生命有多么脆弱,我也不恨,我体谅那是他的职责所在,无可厚非。既然都不恨那便放心大胆地告别人间吧!爱恨是一对双生子,没有恨便没有爱,了无牵挂地离开最好,人间不值得。就当我决心迈出另一条腿的时候,手机响了,到底还是有人记的我,那我就跟这人道个别吧!我这样想着,把悬在空中的那条腿也收了回来,解开头上的口袋,掏出手机看看我将郑重道别的那个人。但当我接起电话的刹那,我放弃了死亡。

但我不敢告诉父母,我的母亲为了照顾我辞了工作,父亲的公司在我高一那年破了产,他只能去打零工,挣一点辛苦钱,母亲表面上不动声色,背地里却偷偷地抹眼泪,有好几次水龙头的水开着,她接了水要洗衣服,转过身又跑去切菜做饭,水从卫生间的池子里溢出来,一直漫到了客厅。我想我不能再成为父母的负担了,我以为一切会伴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好转,直到后来有一天,讨债的人追到了家里,只有我和母亲两个人在家,两个弱小的女人面对一群张牙舞爪的男人,除了哭泣什么也干不了,我永远忘不了母亲抱着我站在阳台上瑟瑟发抖面目狰狞的样子,她眼看着这些人把她多年的心血一点一点地抢走,就好像把她的灵魂从身体里一点点搬空,那天晚上父母吵得很凶,我躲在房间里不敢出门,知道听见玻璃碎裂的声音,清脆而尖锐的声音,干净利落地撕碎了男人的咆哮和女人的嘶吼,那一夜我睁着眼一直等到天色发白,像死鱼翻白的肚皮,白里透着一种绝望的灰,从那天起我的病情有了变化,我开始循环播放着两首不同的歌,白天我的耳朵里是大风车天真烂漫的童声,晚上却是最后一次忧伤而绝望的女声。

走出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我赶着晚高峰回学校,身前身后站满了人,车的周围也全是车,像是流放在孤岛上的鲁滨逊一样,无可奈何。我看着窗外暖黄色的街灯,把行人匆匆的背影拉得很长,像是舍不得他们离开。我看了看手机,屏保是排的满满的课表,没有未接来电,没有短信,一个也没有,我想:“会不会有人舍不得我离开呢?”我看那灯光下渐渐模糊的影子,像是被踩碎的悲伤。车缓缓地移动着,开车的人习以为常,坐车的人昏昏欲睡,我想大概不会有人注意到16岁的我挂满泪水的脸,在淡漠的空气里一点点风干。

电话是外公打来的,他先问了我到家了没有,宵夜吃的什么,最近冷不冷,我流着眼泪说都好,让他不要挂念,年纪大了要记得早点休息,他说:“知道了!知道了!”然后支支吾吾地问我明天有没有空,要是有空就回家看看。我擦干眼泪问他有事吗?他说:“本来不想耽误你学习的,但你婆婆的老年痴呆最近好像又严重了,大半夜非嚷着要包饺子给你吃,包了一晚上了,你看你明天能不能回家一趟。”我哽咽着说好,挂了电话以后我确定我是死不了了,人们说死去的人倘若在人间还有未完成的心愿,灵魂就会少一窍,来世会变成傻子,我不要变成傻子。这一世已经够苦了,来生难道还要受罪吗?我把脸上的眼泪擦干,决定要好好活着。

我坐在灶边烧火,锅里的水不安地翻滚着,外公把饺子下到锅里,抽出烟袋坐在我身边,我从炉膛里捡了一根正在燃烧着的木棍给他把烟点上,烟叶燃得很慢,他慢慢地吸着,嘴里像吊了一口很长的气,要慢慢吐出来,涨的鼓鼓的胸腔一点一点地瘪下去,像被虫蛀过的木头一样枯槁,外公喘匀了气说:“越来越糊涂了,她大概是觉得你还在念小学,有一天起个大早坐在堂屋里削苹果,说是要一会儿给你带到学校里去吃,我说橙橙在城里念书哒!都读高中咯,读完高中要去北京念大学,她还是自己在那儿削,一边削一边说“那就寄到北京去,她在哪里就寄到哪里去。”她眼睛又不好,削也削不干净,最后非要让我拿给你吃,结果全被我给吃了。”说完嘿嘿笑了两声,干瘪的胸腔也跟着颤动起来。我忘炉膛里添了一把柴,火光晃得我的脸烫烫的,我侧过身子看着坐在门槛上摘豆角的婆婆,瘦小的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像落在门口的一团皱皱巴巴的纸,我突然觉得时间最大的悲哀莫过于“子欲养而亲不待”更可笑的是我差一点让幸苦了一辈子的两位老人白发人送黑发人,世界真是可笑,有的人视自己的生命如草芥,而她的生命在别人的眼里却无比的珍贵,我想这样荒唐的人绝不止我一个,而我大概是最幸运的那一个。

夜里吃了很多饺子,一边吃一边流泪,外婆心疼地问:“谁欺负外婆的乖孙了?”一面给我擦眼泪一面让外公去买糖,我说:“没有人欺负我,太辣了把我都辣哭了!”外婆挑了一个饺子自己咬了两口“是这个味道呀!这是你从小就吃的饺子呀!怎么会辣呢?”我很想告诉她其实我已经17岁了,我不再读小学,也不会再向她讨糖吃了,但我又觉得这样对一个老人真的很残忍,于是便说:“是我偷偷咬了一口蒜头,真的太辣了!”外婆咯咯咯地笑了“这孩子真傻,蒜头都认不到咯!”我的眼泪滴到碗里,饺子便有了一丝苦涩的味道。

从那一刻起,我决定,永远地放弃死亡。

我想过从这里一跃而下,乘着午夜冰冷的风,在璀璨的灯火中飘向另一个世界,当我的躯体坠入无边的黑暗时,我的灵魂却在殷红的血花中被抽离出去,如果可以用破碎的身体换来健全的灵魂,那我决定亲手毁灭我自己,至少在我看来这是笔不错的买卖,然而就当我闭上眼睛的一瞬间,手机响了,我放弃了死亡。

当我抱着一碟厚厚的化验单和检查结果推开诊室大门的时候,我感觉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单,医生问我是一个人来的吗?我点了点头,心里难受得想哭。医生问过我的情况以后仔细地查看了每一份报告,当他本来就很紧凑的五官皱缩到一起的时候我就感觉到大事不妙了,他扶了一下鼻梁上架着的眼睛,一本正经地把他认为有问题的地方指给我看:“你看这片区域,有几块阴影,很小很小,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但那里不应该有阴影,所以你肯定是有问题的。”我明白医生的意思,某个东西不合时宜地长到我的脑子里了,本不该有却有,这就是病。接着他又问我:“受过伤吗?”我说一个月前跌过一次,脑袋上肿了个包,抹了点猪油,后来自己就消了肿。其实不是我自己跌的,那一拳本该打在母亲脸上。医生意味深长地噢了一声,接着便说:“你也真是心大,脑袋上长了个包抹点猪油就完事了,你脑子里的东西多半是瘀血,不过也不排除肿瘤的可能。”

在那之前我已经做过两次自杀的决定了,一次是在医院里,医生说我的脑子里可能长了个东西,具体是什么从核磁共振的片子上他也看不出来,因为在我去医院之前已经耳鸣有一个月了,我的耳朵里每天循环播放着同一首歌曲,只有睡着的时候那个声音才回从我的脑子里被踢出去,但我又因此困扰患上了失眠症,睡着的时候总比清醒的时候少,于是一个月来我每天听同样的歌,受同样的苦。

言笑晏晏699
言笑晏晏699  作家 习惯于脑洞大开的工科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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