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在没遇见凤渊之前,阿离还只是一只欢脱的小白狐狸,无忧无虑,奔跑在花丛中,追赶着蝴蝶。
那日,嘶嘶的马叫声打破了整个山的寂静,林上飞鸟惊起,四处逃窜。
从林中逃窜出一只火红的狐狸,路过花丛见着阿离,好心提醒道,“快跑呀,快跑呀,一大波坏人正在靠近,再不跑小命就没了……”
话刚刚落完,火红狐狸已跑到老远地儿去了。
阿离也本想循着那只火红的狐狸的踪迹,逃到对面山涧去避避,只是又从半路出来了个野葡萄精。之所以称她为精,是因为她已经幻化成了一个女人的模样,着了一袭淡紫色的衣衫,缓缓向着林子方向走去。
阿离停了下来,好心提醒道,“葡萄姐姐,你这是去哪里啊?火红狐狸说,林子里很危险,你怎么还逆着走?”
那葡萄精却俯下了身子,将阿离抱在了怀里,轻轻抚摸着她洁白柔顺的毛发。
阿离抬头去看那葡萄精,脸上虽挂着淡淡的笑容,眉目之间却尽是一股子忧郁。
“好漂亮的一只狐狸,”她说。
阿离第一次被人抱在怀里,总觉得怪怪的。
后来阿离才明白,那葡萄精多半是把自己当做人类女子,对她这种毛茸茸,长得可爱的生物起了怜惜之意。
“小狐狸,想不想做人啊?”那葡萄精柔声问着。
“为什么要做人呀?”她曾经在另一座山见过人类女子,吃不饱、穿不暖,还整日里劳作,“做狐狸多好啊!累了就躺在花丛中休息,渴了就喝山涧小溪水,饿了就吃花蜜或者果子,还有追不完的蝴蝶,看不完的花……”
葡萄精莞尔一笑,将她放了下去,“这样是极好的。去吧,去寻找属于你的快乐。”
葡萄精又缓缓向着林子里走去,阿离心生好奇,壮着胆子,跟了上去。
2
那是阿离第一次见着凤渊,她隐匿于灌木从中,隔着几米的距离。
一袭黑色的衣裳,乌黑的长发被墨色发带随意束在脑后,脸上淡漠没有过多表情,少了几分帝王之色。
见着他的模样,阿离的心没来由的颤动了一下,连呼吸都变得急促。兴许是被凤渊高贵所震撼,也兴许是那张脸有点儿好看。
总之,阿离这只小白狐狸,瞧着他心里踏实。
那葡萄精孤身一人立在凤渊的浩浩荡荡的军队前,脸上却丝毫没有畏惧之色,或者说压根儿不将他们放在眼里。
“大胆刁民,竟敢挡着大王的路,”一个侍卫大声呵斥着,举着剑,身后的步兵立马上前举起了矛,气势汹汹。
阿离这才明白,那葡萄精是来寻仇的。
只见葡萄精浅浅笑着,盯着眼前的浩浩荡荡的狩猎队伍,面目慢慢变得狰狞,张开的手变成了无数的藤蔓,慢慢变长。
那些士兵吓得后退了几步。
她眼里充满了杀气,大声吼道,“欠债还钱,杀人偿命,你们这些贱人替萧郎偿命吧。”
葡萄精立在原地,靠着那可以自由伸缩的藤蔓,就将冲上前的官兵撕得粉碎。
阿离这辈子都没有见过那么多死人,而且是如此残忍的死法。葡萄精杀红了眼,将人撕得粉碎,鲜血染红了整片区域,洒在道路上,叶子上,鲜花上……
阿离想不通为什么刚刚还温婉得像水一样的葡萄精,可以在瞬息之间变得如此恐怖。杀人不眨眼,仿佛失了心智,着了魔。
凤渊在混乱的人群中,也吓得失了态,脸上布满了惊恐,丝毫没了刚刚蔑视一切的神气。只是听着他大声喊着,“快去请国师,快去请国师。”
他已经掉转了马,准备驾马逃离。
“想跑?”葡萄精脚尖轻轻一点,一跃而起,落在了凤渊面前。
“保护大王!”有人惊慌失措的喊着。
那尖锐如刀的藤蔓已直直向凤渊冲了上去,以快得让众人甚至来不及反应的速度。
阿离想都没想,以最快的速度冲了上去,一跃而起,替凤渊挡下了那藤蔓。
藤蔓刺穿了它小小的身体,鲜血顺着伤口往外流,染红了它洁白美丽柔顺的毛。
他伸出了手接住了小小的她。
时空在刹那仿佛凝固一般。
阿离感觉不到疼痛,呼吸越来越困难,眼神越来越迷离,目光里只剩下他脸上惊诧的表情慢慢流转成哀怜温柔……
“是你吗……”
他问,她却再也答不上来了。
仿佛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只狐狸,一跃而起,为一个男人挡下了暗箭。
3
凤渊并不喜欢狩猎,但他知道,他只能在狩猎的过程中,遇见一只小白狐狸。
当他举起手中的弓,所有的飞禽走兽都会吓得惊魂失魄,四处逃窜。但一定会有一只白狐,逆着所有的动物,迎着他手中的弓,将生死置之身外,慢慢向他靠近。
可是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呆呆看着怀中的狐狸,美丽洁白的羽毛被鲜血染得绯红,她身上的温度渐渐变得冰凉,气息一点又一点的消散。
他问匆匆赶来救下他的国师,语气凄哀而又温柔,“国师,你说这只狐狸还有救么?”
被唤作国师的那人着了一身道袍,留着两撮小胡子,面相极度狡黠,生了一副鼠相。
“大王,狐死不能复生,还望节哀,”他毕恭毕敬的答着。他自是知道这白狐并非寻常狐,未成精而只依靠本能救下凤渊的狐,这世间只有一只,也只能是她,“只是,不知大王打算如何处置这葡萄精。”
凤渊恢复回了先前的高贵,淡淡看了一眼已经半死不活的葡萄精,缓缓吐出几句,“你看着办吧,别让她死得太快。”
那葡萄精却是发了疯的“哈哈哈”大笑着,笑声尖锐刺耳,划破了一阵一阵的沉寂,回声响彻着山间,听得人毛骨悚然,仔细回味来又是凄厉无比。
“萧郎,阿葡这就来陪你,”最后她目光又落在了那只浑身鲜血的小白狐狸身上,笑容渐渐又变得温婉起来,“狐狸啊狐狸,你原早就做过一回人,怎还不思及痛,又赴了这一辙。”
所有人只当她疯话,无心听她低语。
凤渊淡漠着看了葡萄精一眼,他知道的,他的狐狸无论再轮回多少次,还是会义无反顾的替他挡下致命的一击。
挥舞起马鞭,他脱离了军队,向着林中深处走去,怀里抱着那只已经奄奄一息,或许早已经死掉的白狐狸。
风在耳旁肆虐,林中草木飞速后退着。
这是一场关于他的诅咒,从很久很久以前,一个叫做帝辛的人便开始了。
4
世人大多听过商纣王帝辛与狐妖妲己的故事。
一个残暴好色,一个红颜祸水,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他们只知那帝辛色胆包天,竟已无法无天到亵渎女娲娘娘,实乃大不敬,引火上身。为了惩罚他,女娲娘娘派来狐妖,令他整日沉迷于美色,听信那狐妖谗言,置天下与不顾,残暴无比,民不聊生。
他是咎由自取,一场大火,将朝歌城里的三千浮华烧得干干净净,帝辛的统治顷刻间灰飞烟灭,简直是大快人心。
帝辛早知那妲己是他的劫,即是劫,便应了吧。
“你可知你今日的一切都是我造成的?”她问。
他知道的,他还知道她是替他挡下轩辕箭的那只白狐,她化作人形第一眼,帝辛便已识破她身份。
千言万语,终究只化成了那一句无悔无怨的,“寡人宁负天下也不负你。”
……
来时愿在寻常百姓家,不做帝王不做侯,不羡鸳鸯不羡仙,只愿与你举案齐眉,共白首,一生一世一双人。
可是命运的诅咒,还在轮回中没完。
凤渊跪在了女娲神像前,天色已经暗淡了下来,狐狸在他怀中,身体早已经冰凉,外面淅淅沥沥下着大雨,电闪雷鸣,照得屋内各种神像面目显得狰狞。
仿佛他们都在喊他,“帝辛,帝辛。”
那些神像笑得疯狂张扬,久久在他耳边荡漾。
他是帝辛,万人唾弃,遗臭万年的帝辛,被神世世诅咒的帝辛。
每一世,都在无边无尽的孤独中徘徊,在寂寞无边的黑暗里忏悔。
可是,神还没有放过他。
他一直在等一只小白狐狸,一世,二世,三世……可他从未等来过她。
在这一世,他的小白狐狸终于来了……
他甚至还未来得及与她相认,便已堕回了轮回中。
5
庙门被“吱呀”一声推开,国师拿下斗笠,望着跪在地下的凤渊,“陛下,你这是何必?”二十年前,他偶然路过此地,便见着一孩童竟跪在这女娲庙前,原以为只是一虔诚信徒,谁知,那孩子一跪竟是整天。
他掐指一算,窥了凤渊些许前尘往事。知是他执念太过沉重,见着可怜,便想着渡他一劫,伴着凤渊到了如今。
“真的没有办法么?”凤渊的语气有点儿虚弱,已经是半日里不曾饮水、进食。
“生死由天,一切宿命中已注定。”
“只是宿命么?”凤渊喃喃自语道,他真的太孤独了,孤独到每一世都在思考,宿命,轮回,因果,规律,无上的神,卑贱的人类……
“宿命。那么何为宿命?女娲娘娘作为人类之祖,万妖之主,自然不在宿命轮回之中吧。那么帝辛在女娲庙里题的淫诗,是宿命轮回么?若是,那么帝辛何错之有,若不是……”
闪电照亮了凤渊的侧脸,雷神震耳欲聋。
“大王!”国师显然已经知道他接下来的话有多么大逆不道,赫然打断。
“我说错了么?”他低下头,温柔抚摸着身旁的狐狸,目光爱怜柔得像水,“你看这只小白狐狸,话都还不会说,他那点像祸国殃民的狐妖妲己,是宿命的话,该是老死于那山林间,又何苦为了一个罪孽深重的人,白白搭上一条命。”
身后是久久的沉默,风吹得门吱吱作响,夜色里是无尽的黑暗蔓延。
“我这一生也是一个称职的君王了吧,励精图治,休养生息,与民同乐,人人安居乐业。”
又是沉默。
“我想要的,从来都只是我的小白狐狸。”
无声的叹息沉浸在黑夜里。
良久,国师才缓缓开了口,“大王,无缘便是无缘,执著也是心魔,何不放下,自在自得。”
凤渊笑得苦涩,他终究是糊涂了,跟一个道士谈论世间男女之情,简直就是对牛弹琴。
“放下?”他自嘲的笑了笑,“我等过她好多世,好多世,这一次终于等到了她,你却要我就此放弃。现在他死了,我却不敢再入轮回,我怕那漫长又没有希望的等待,不知下一次相见又是那一世……”
凤渊哽咽着久久说不出话来,两滴血泪从眼中流出。
又是一阵沉默,在电闪雷鸣之间显得更加神秘诡异。
“大王,我有法子救活她。”国师的声音,在空旷的夜色里显得森然,“但世间能量守恒,逆天改命,必然要付出代价,你可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