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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里是一片断崖,我是断崖上的一棵树。
我不记得我在这里多少年了,从混沌初开我就在这里,一直都是我自己。
直到四千年前,来了一位紫衣仙子,日日为我浇灌天河之水,在她的照顾下,我越发得枝繁叶茂,枝头的花也开得越发璀璨。
后来陆续有仙子来到这里,个个都是一张忧郁的脸,无一例外。紫衣仙子总是缓缓地安慰着他们,然后安排他们住下。
这里除了那紫衣仙子就是我,因此,很多时候,那些住着的仙人,都会坐到我凸出土地的根上,望着我枝头灼灼盛放的花朵诉说着自己的相思。其中,有些说着说着就哭了,他们的眼泪低落到我的树根上,或许是裹挟了仙气的缘故,我觉得这眼泪比天河水更加滋润香甜。
日复一日眼泪与天河水的灌溉,加上我自身吸收的日月精华,我虽还未修的形体,却开了灵智,可以说话。
记得那天阳光正好,断崖暂无其他仙人,紫衣仙子靠在我的树干上,眼眸清澈如水。
“我听过很多仙的故事,还没有听过你的,我很好奇仙子的过往,今天没有别人,讲讲你的故事吧!”我开口,并且抖了抖树干,将一朵枝头开的花递到她面前,提醒她说话的是我。
她先是一惊,然后恢复了平静,折下我枝头的花,轻轻嗅了一下,说:“好!”
“我本是洵水的一只茈蠃……”
二
阿紫万万没有想到,她辰时发愿修仙,酉时就要被煮了。
洵山山神得罪了天帝,天帝下旨洵山周边地方三年大旱。饥肠辘辘的百姓冲入洵山,吃完了飞禽走兽,树皮草根,捞完了洵水里的鱼虾蟹王八,又将眼光盯在了大量的茈蠃身上。
平常人们是不吃茈蠃的,因为味道实在太差,可是赶上饥荒年代,味道已经不重要,填饱肚子才是要紧事。于是,阿紫和他众多的同伴被一个大箩筐带到一锅煮沸的水前。
箩筐已经被人拿起,沸水蒸腾的热气让身体产生灼烧般的疼痛,阿紫带着无限的恐惧看着逐渐接近的沸水迎接着死亡的到来。
“阿爹,等一下。”清脆的童声打破她的恐惧,“这个茈蠃好漂亮,我想养着,行吗?”
男童的眼睛里,那个茈蠃很夺目,紫色的壳子上蔓延出一道道白色的花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纤瘦白嫩的手抓起阿紫,将她投入一个靛青色的瓷盆。
阿紫就这样众茈蠃的羡慕与悲惨声中捡回了一条小命。
她眼睁睁地看着众多同类被投入沸水中,内心的恨意波涛起伏。
“以后我就叫你阿紫了。”小男孩双手扒着瓷盆的边缘,眼巴巴地瞅着她。
男孩的眼睛明亮深邃,如同天上的星子搬光洁,倒映出她的影子。
这个名字阿紫不喜欢,按照男孩的意思,所有的茈蠃颜色都是紫色的,都可以叫阿紫了。
何况紫色的就叫阿紫,黑色的就叫小黑?红色的就叫阿朱,额,阿朱,阿猪,阿猪……
阿紫越想越郁闷,慢慢吐着身体里的白肉表示不满。
男孩看了她的反应却欢呼雀跃,以为她喜欢这个名字,不停地叫着阿紫,阿紫,显然是会错了意,憋的她当时差点吐血。
如果她当时能说人言,一定敲着男孩的脑袋,大骂蠢货,愚蠢至极!
阿紫被放置在男孩的书桌上,每日听着他拿着厚厚的书本诵读。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
“阿紫,父亲让我背诵《诗经》,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呢?父亲说我以后会懂。”
笨啊,就是美丽漂亮的女人男人都喜欢追求。阿紫心里鄙视着男孩,水中升起一个小小的气泡。
男孩笑笑,接着往下诵读。
男孩名叫刘轩然,父亲是一名贫苦的读书人,靠给村里的孩子教书识字未生。
刘轩然从小聪明伶俐,所以父母希望他以后可以考取一个功名,有一个好的前程。
轩然把阿紫当成了朋友,经常给她换水,带着她晒太阳,或者和她说话。
他最喜欢的,就是在星斗漫天的夏夜,躺在院子里的藤椅上,将盛着阿紫的瓷盆放在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说话。虽然很多的时候,阿紫烦的要死,感觉这臭孩子打扰了她的清修,但刘轩然并不知道,只是一味地絮叨着。
一天,刘轩然带着阿紫出去晒太阳,父亲有事叫他,他便暂时离开。
阿紫也把壳子里的软肉全部伸出来,慵懒地享受着暖暖的日光。
就在她迷迷糊糊要睡着的时候,一声猫叫惊得她收起了所有的软肉,只留下一个坚硬的外壳。
她看见一双碧色的眼睛直勾勾地丁盯着她,让她毛骨悚然。
接着,一只毛茸茸的爪子就讲她带出了水里,她在地上滚得满身是泥,然后就被猫衔在嘴里狂奔,猫嘴里的腥气熏得她想呕吐。
“阿紫!”看到这一幕的刘轩然失声尖叫,在猫的身后狂追。
终究是体力有限,他的身影越来越小,阿紫内心的绝望就跟猫嘴里的腥气一样渐渐变浓。
不被人吃,却落猫口,这就是她的命。
猫的舌头舔着她身上的硬壳,正要下口时,却被一阵狗吠吓跑。
原来是刘轩然养的大黄狗追了过来,片刻之后,刘轩然也气喘吁吁地赶过来,把阿紫像个宝一样捧在手心。
“阿紫,阿紫,我再也不会把你单独留下了。”语气带着丝丝的哽咽,大黄则围着刘轩然不停地转圈。
阿紫的心里突然升起一点点暖意,她的同类几乎都被吃了,她以为没有人会关心她是否存在。
她对大黄也不是太讨厌了。这只狗经常守着瓷盆伸着舌头吐气,也时不时看她,有时还用前爪搂着瓷盆睡觉,狗耳朵都垂到了水里。
她总是担心会哪天刘轩然一个不注意,就被它吞了。大黄一来,她就战战兢兢,时间长了,她疲累至极,恨不得对大黄说句:“壮士!给我来个痛快吧!你这样太吓人了。”
三
世事无常,刘轩然十六岁那年,村里瘟疫爆发,刘轩然一家虽然躲过了三年大旱,却没有躲过这次瘟疫。
刘父刘母相继两天之内,只剩下初染瘟疫的刘轩然。
他带着不适将父母安葬,坐在父母的墓前泪落如泄。
短短一旬时间,身边最亲的人相继离去,只剩下他一人。
大黄伏在他的脚边,用脑袋蹭着他的腿,又用舌头舔着他的手,低低呜咽着,似乎也在哭泣。
这时的大黄,已经是一条皮毛稀疏,牙齿松动的老狗了。
一人,一狗,一个瓷盆,两座坟,残阳如血,阿紫看着一切,内心有些凄凉和难过。
刘轩然已经把阿紫当成了家里的一员,父母安葬,自然不会少了她。
一个月之前,刘家人还其乐融融,刘轩然对着她诵读,笑靥如花地对着他唠叨着一些小事,如今却是这番场景。
思绪上心,她抚慰道:“不要怕,以后我会一直陪你。”
肩膀上羊脂玉般的嫩手传来微微的温度,刘轩然回头,却看到一位紫衣姑娘望着她,眼神关切。
他急忙站起,诚惶诚恐地问:“姑娘你是何人?”
阿紫自己也一愣,她居然修出了人身,她可是苦修了几百年啊!
兴奋溢于言表,阿紫心花怒放,咯咯地笑起来,可是在刘轩然眼里,却是面目狰狞。
天色将晚,坟头边上,蓦然出现的女子,突如其来的笑,刘轩然吓得有点魂不附体。
“鬼啊!”他尖叫一声,拔腿就跑,大黄也一颠一颠地跟在他身后。
“我是阿紫,我是阿紫啊!”阿紫看着绝尘而去的一人一狗,气得直跺脚。
“蠢人!蠢狗!鬼有我这么漂亮的吗?”
跑回家,刘轩然才发现把阿紫留在父母坟前了,他想回去,可是天黑加上遇鬼的经历让他止步不前。他忐忑不安地爬山床,不住地向上天祈求阿紫平安,他明天一早就把阿紫带回来。
啪啪的敲门声打破了夜的平静,他顺着门缝看到了紫衣女子抱着阿紫的瓷盆站在门边一脸怨气,脸色阴沉。
他吓得捂住胸口,心都快跳出来了,可是阿紫还在这女鬼手上,思量了下,他猛地打开门,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嘭嘭磕头。
“小生安葬父母,不知道怎么冲撞了姑娘的安息,姑娘需要什么,告知小生,明日一定都给姑娘双倍烧过去,漂亮丫鬟俏男子金银珠宝都有,还望姑娘放过阿紫,放过小生。”
阿紫被刘轩然折腾得哭笑不得,无奈地说:“我就是阿紫!”说罢,瓷盆稳稳地落在刘轩然面前,紫衣姑娘瞬间不见,一枚茈蠃出现在瓷盆里。
刘轩然盯着瓷盆大骇,盆里的阿紫突然又消失了,紫衣姑娘出现在他面前,搀扶起他,叹了口气,“既然你怕我,我就回洵水修炼了,你自己保重。”
她转身要走,大黄忽然跑到她身边,围着她转了两圈,拉住她的衣角,不让她走。
“阿紫,请你不要离开。”刘轩然开口,语气肯切,说罢,就晕了过去。
阿紫送了一记白眼,骂了声胆小鬼,伸手探他的脉搏,才发现他身上的疫病加重。
四
刘轩然醒来的时候,看见在床边趴着睡得正香的阿紫和打着哈欠的大黄。
经过阿紫几天衣不解带的照顾,他的病情居然好了。
这场瘟疫很厉害,得病者十有八九,刘轩然也算是死里逃生。
他给阿紫收拾了一间房间,对外宣称阿紫是她远房的表妹,特来投奔他的,然后就这样住在了一起。
阿紫是个勤劳的姑娘,把家里打理得有条不紊。
刘轩然读书的时候,经常看到她里里外外忙碌的背影,内心升起一种暖暖的安慰。有的时候,他的眼神会追随者她的身影移动,被阿紫撞见了,就红了脸,低下头,羞涩的情愫若有若无地慢慢发酵着。
一日,村里富户之子许涣之来村里收租,觉得口渴,打算找村民讨口水喝,当时,刘家的门敞开着,他便和下人走了进去。
彼时的阿紫一只手捧着大束的鲜花,另一只手正在一朵火红的芍药,她俏皮地笑着,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
看到院子里有人来,她抱着花起身奔了过去,紫色的裙裾拖在地上,询问有什么事,声音如银铃般悦耳。
许涣之的心门一下被打开,这女子活泼俏丽,如同小小的云雀一般。他平常见的那些女子,永远都是一个样子,什么都是规规矩矩,就连笑,也是轻启朱唇,极不自然,反而不比这眼前女子的天真烂漫让他心动。
第二日,他就带着媒婆和礼物来提亲,红色的礼物如同小山一般堆满了整个屋子。
刘轩然看到这一幕,板着脸以阿紫年幼为由 拒绝了许涣之的提亲。
许涣之却温柔而又坚定地说:“没关系,我可以等她长大。”
许涣之走后,隔了一天阿紫跑来到刘轩然跟前,红着一张小脸说:“村里人都说你金屋藏娇,我是你的小媳妇。”
他家莫名其妙地多出个如花似玉的表妹,流言蜚语便纷纷扬扬。何况他还拒绝了许涣之的提亲,那许涣之,不仅是村中富户之子,还生的仪表堂堂,气度不凡,谈吐谦和有礼,是很多人家女子心中的良配。这一下,各种揣测更是层出不穷地接踵而来。
刘轩然没有回答。
“那你说,我是你什么人?”阿紫突然有些着急。
“你......是我最亲的人!”刘轩然直视阿紫是眼睛,声音有些颤抖,目光却是温柔。
“只是最亲的人啊?”阿紫有些失落,“那你为什么拒绝了许涣之的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