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的时候开始下雨,先是淅淅沥沥,然后越来越大,豆大的雨点落下来,打得人生疼。可是对吴青青而言,没有什么比她的内心更加痛楚。
这里是郊外的别墅区,以前周博亦会带她来。如今她一个人,颇费了一番周折才进来。进来之前,她想:只要能见到博亦,那么所有问题都可以解决了。不管别人怎么待她,可博亦对她是真心的。只要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她受点苦又算什么呢?
事实证明一切都只是她的假想,就像面前的这栋设计精美的两层楼小别墅,以为是童话里的世界,可真相却令人无法接受。
到底站了多久了?她是趁门口保安午餐时间有所松懈,找了个机会溜进来的。一直到现在,大约有七、八个小时了吧!可是二楼博亦房间里的窗户始终紧密,屋里没有半点动静。吴青青的腿早已麻木,浑身哆嗦,还不停地打着喷嚏。
屋里怎么可能没人?不但周博亦,连他的父母都在。她在别墅区门口一直守着,看见他们一家人开着私家车进来。只有一个解释,那就是:周家人拒绝见她,包括周博亦!
冰凉的雨水,从头顶不停地浇落下来,淋湿了她的全身 ,更凉薄了她的心。
“哼,”吴青青冷笑了一声,道:“周博亦,你以为从此便可高枕无卧了吗?我告诉你,事情不会就这样结束!”
说罢,她骤然转身,走进了漆黑的雨夜里。吴青青的个子很娇小,此刻她的背影是那样的决然而又凄凉。躲在窗帘之后的周博亦看了有几分畏惧,又有几分不忍,几乎要冲了出来。
“你干什么?站住!”著名的周记食府创始人兼董事长周广格厉声喝道,阻止了儿子。
“妈,我……”周博亦委屈得眼泪都要留了出来,可怜巴巴地望向一旁的母亲。
“博亦,不是爸妈心狠,实在是没有办法啊!周记食府这些年困难重重,没有鼎盛集团的资金支持实在是维持不下去,以前由着你玩玩,但现在由美知道了,你不能再生是非!”著名的周夫人陈辰看着宝贝儿子难过,心都要疼得滴血,可又得怎么办呢?
妈妈的话像针一般扎在周博亦的心上,他就像一个充满了气的皮球立马垮了下来。是啊,由美干预进来了,他能怎么办?
叶由美是鼎盛集团总裁叶成林的独女,也是周博亦的未婚妻,去美国学习MBA。以为她离得远,可对自己和吴青青的情况却了如指掌。
吴青青是他进入大学后背着父母交往的女朋友。
纵观人生过往,周博亦觉得大学是他一0生中最轻松惬意的时光。叶由美去了海外,爸妈忙于企业,没了束缚,没有了家里的保姆司机,他的生活反而轻松快乐。
大学里开放自由的环境,再加上一群豪爽又不拘小节的室友感染了他,让从前那个胆小懦弱凡事畏畏缩缩的周博亦似乎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阳光开朗,热爱运动的年轻大学生。
周博亦打球的技术很差,上大学之前,他几乎连球都没摸过。寝室的哥们毫不嫌弃,每次打球都带上他。
那天天色有点灰蒙蒙的,篮球场上的光线不好,好不容易抢到球的周博亦豪性大发,距离篮筐十万八千里,还是无所畏惧地跳着将球抛出了手,可是伴随着球的越行越远,一声“哎呦”传了过来。
一个穿着格子衬衣、扎着高高马尾的的女生抱着书本从篮球场边上的空地走过,正好被他的球砸中。
“同学,不好意思!”他急忙跑过去,扶起了那个女生。
后来的事就变得顺理成章了,他送女生去校医院,送她回宿舍,互相留了联系方式。
吴青青不是美女,但自然活泼,同时还是有名的学霸,聪明上进。总之,吴青青身上有一种难以形容的魔力,让周博亦为之沉醉。和她在一起,周博亦觉得快乐极了。
在室友的撺掇和建议之下,周博亦抱着一束火红的玫瑰站在吴青青放学经过的路上,当着全校师生的面高调表白,牵起了心中女神柔软的小手。
和吴青青在一起后,周博亦开始用一种崭新的视角来看待所有事物。走在路上,他看到有小鸟跃上枝头;秋天到了,他站在风里感受着落叶的飘落。这一切都觉得很新奇,仿佛之前的二十年,他从来没有真正看过这个世界。
大四毕业实习的时候,周博亦用两个月的实习工资去周大福买了一枚他觉得特别精致的戒指,在一天同吴青青散步的时候,他假装跌倒,吴青青惊呼一声,连忙去扶他。可是握住对方的手,有个东西滑了过来,她打开来看,是一枚闪亮的钻石戒指。
“青青,嫁给我好吗?”周博亦单膝跪地,双手捧着吴青青握住戒指的手。
“你是认真的吗?”吴青青眨着眼睛,有点不敢相信。
“是的,青青。我爱你,我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一毕业我们就结婚,好吗?”
“好。”吴青青羞得满脸通红,捂着脸不住地点头。
周博亦欢呼着站起身来,抱住青青原地转了好几个圈,他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可是快乐实在是太短暂了,第二天一大早,他和吴青青刚从学校走出来,一辆面包车猝不及防地开过来停在他们身后,下来两个人,拉着吴青青就要拖上车。
“博亦,救救我!”吴青青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吓得不轻。
周博亦认出来,其中有一个是鼎盛集团的保镖。他死死地抱住青青,任旁人如何拉扯都不松手。从没有过这样一刻,他那样确定可以为一个人不顾一切。
“博亦!”他的父母从屋子里走了出来,爸爸的步履有些蹒跚,拄着拐杖在妈妈的搀扶下向他们走来。 周广格用拐杖敲打着地面,一面咳嗽一面呵斥着:“博亦,松开!”
“爸,妈,青青她……”周博亦期望父母可以帮他。
“孩子,你做了什么,由美都知道。你是个乖孩子,听爸妈的话,松手吧。”妈妈程辰在一旁抹着眼泪,继续说道:“小亦,你爸打拼一生才有了周记食府,现在没有由美家的支持真的维持不下去,就当妈求求你了。”
周博亦看下父母,爸爸扶着拐杖咳得弯下了腰,妈妈眼里含着泪水乞求地望着他。再看看青青,她满眼的恐惧,一双手紧紧抓住他的衣服。
“孩子,你知道由美的性格。今天你依了她,后面无论是对吴小姐还是咱们家她都会既往不咎,要不然,不仅我们家,就连吴小姐今后的日子都不会消停。”妈妈继续说道。
由美是个什么性子,他最清楚。高兴地时候,由美抱着他又亲又啃,一口一个“弟弟乖”,可如果他忤她半点意,她便又掐又咬,弄得他满身伤痕,非要他低头认错才罢休。她常说:“我叶由美想要的东西,如果得不到,哪怕是毁了我也不会让它好过。” 在叶由美的眼里,周博亦是一个“东西”,那么吴青青恐怕会连“东西都不如。
“你们能保证青青的安全?”
“我家小姐只要她想要的东西。”这次回答他的叶家的保镖。
周博亦闭上眼睛一点点松开了手,吴青青不可置信,依旧拽住他的衣服,可是她无论如何也抵不过两个大汉的力度,被推上了车。
疾驰而去的车里传来了吴青青撕心裂肺地哭喊声,“周博亦,你为什么不救我——”
周博亦立在原地,半晌都没有动弹,一直沉浸在自己巨大牺牲的悲痛中。
他不知,自己一时的软弱为吴青青后来的日子带来了多大的恐惧和阴影。
吴青青被带到一个偏远的地方,安置在一个四周都是防盗网的房间里。几个保镖倒没有对她做什么举动,但是她看不到一个外人,喊破了喉咙也没有人搭理。偶尔会进来一个微微发福的中年女性,对她做工作,主题是:离开周博亦,写绝交信,好处是一笔优渥的安置金以及一份名企的工作。可吴青青坚决不松口,她不允自己和周博亦高尚的爱情有一点污垢。
这里只提供基本的食物和水,也没有灯,一到天黑什么也看不见,一片令人绝望的孤寂。她抱着双膝坐在黑暗里瑟瑟发抖,甚至可以听到老鼠吱吱地在房间里跑来跑去。即便很多年后,她还会在梦魇里回忆起这段令她几乎崩溃的黑暗时光。
这些周博亦都不知道,他甚至不知道吴青青看到自己的分手信时几乎绝望致死的心情。在他看来,他所做的一切都是逼不得已,吴青青和他心意相通,一定可以理解。
吴青青被带走后,周博亦也过了很忐忑的一周。一来,他不知道青青被带到哪里去了。二来,叶由美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这太不合乎她的个性。
被晾了一个星期以后,周博亦的妈妈看这么下去不是办法,主动替儿子拨通了海外的可视电话,然后自己离开了。
屏幕那头,由美的心情似乎没受半点影响,她端着红酒杯,倚靠在落地窗前,看着外面广袤蔚蓝的天空。
“小亦,你想不想姐姐?”
“想。”
“那你以后听不听姐姐的话?”
“听。”
由美咯咯地笑了起来,隔着屏幕抚摸着他的头道:“小亦最乖了!”
和叶由美通完电话后,叶家来了人,是一个年纪有些大的略微发福的中年女人,她拿出纸笔让周博亦给吴青青写信。
“写什么?我不会写。”
“我说你写,几句话就可以了。”
周博亦麻木地照做了,女人很高兴,拿着信走了,她心底想:早知道这边这么容易,就不应该在那个不识相的小姑娘那耗费那么多时间和口舌了。
等吴青青被强行夺走戒指,踉跄着回到学校时,就再也联系不到周博亦。他已经交给学校就业合同,提前离校,电话打不通,拨过去提醒是空号。但她没有放弃,去到了周博亦家居住的别墅区,希望能有一个答案,可是冷漠和拒绝给了她所有的答案。
从此周博亦在吴青青的世界里似乎彻底消失了。可周博亦觉得自己一刻都不能忘记这段感情,无数次在深夜,他握住拳头强忍住泪水,用心痛来祭奠这份被强行拆散的情感。
五年后,在国内最著名的海滨度假酒店里。叶由美拿着设计精美的菜单边看边问道:“小亦,你在想什么呢?”
周博亦和叶由美正在度假庆祝三周年结婚纪念日。叶由美从美国学成归来后回到家族企业工作,回国后第二年就和周博亦结了婚。此次在出行之前,又收获了一个好消息:由美怀孕了!本来双方父母不放心,但叶由美向来说一不二,而且貌似身体也还不错,终于还是依计划出来了。
“没什么,由美,你想吃什么?”周博亦赶紧收回思绪,端坐着身子回应道。
由美带着一副墨镜,为了方便看菜单,她将墨镜向上翻起,夹到了头发上,笑着道:“这里好久没来了,每样都想尝一尝。”
“都可以,只要你喜欢!”周博亦直点头,端起面前的水喝了一口。
“哐当”一声,服务员送试菜过来,从周博亦身边经过,不知为何受了碰撞,没保持住平衡,一个踉跄连人带盘子摔倒在地。
叶由美恶狠狠地瞪着她道:“你吓到了我怎么办,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对不起,对不起……”服务员是一个年轻的女生,扎着高高的马尾,不住地弯腰致歉。
经理连忙赶过来了,跟着点头哈腰不住道歉。
周博亦道:“由美,算了,也不全是她的错。再说了,生气对孩子不好。”
提到孩子,张扬跋扈的亚美脸上露出柔光,她,“好,我听小亦的,就不计较了。”
餐厅经理带着小服务员不住地道谢,走的时候,周博亦看到经理一脸怒气,小姑娘不由得轻轻抖动着身子。
“我身上溅了一点汤,去卫生间处理一下。”两个人刚走,周博亦也找了个由头跟了出来。
果然,在楼梯口的转角处,经理在严厉地指责,“你摔了多少东西,还差点得罪客人,这个月的工资扣掉。”
“经理,求求你,别扣我工资!我要攒钱交学费的。”小女生低声哀求道。
“都算在我账上吧,别难为她了。”周博亦走过去说道。
有人买单就行,经理喜滋滋地走了。
小姑娘低着头道:“谢谢你,先生。”
楼道里有风吹过,女孩身上的味道香甜迷人。不知道为什么,周博亦想到了吴青青。好像吴青青身上也有这样香甜的味道,再看她的眉眼,居然和吴青青有几分相似。
“这没什么,以后小心一点。”周博亦点点头,准备离开。
可是有股力量拽住了他的衣角,回过头来,是那位小姑娘,“先生,钱我会慢慢还给你的。”那眼神,仿佛受伤的小猫,楚楚可怜,让他不忍拒绝。他留下了联系方式,道:“钱就不必了,需要帮忙可以找我。”
鼎盛集团业务繁忙,即便是度假,由美也不得半点空闲,电话一个接一个,一直处理得筋疲力尽。早孕反应也开始显现出来,腹部感觉不适,吃什么都没有胃口,只有在小亦的怀里,让他温暖的手轻柔的抚摸着才可以勉强入睡。
不多时,叶由美发出了轻柔的呼吸声,周博亦没有半丝睡意,拿着放在床头的烟走到户外。
这是家海边的花园式酒店,外面就是大海,坐在门口的台阶上就可以看到茫茫的海滩。晚上没有什么人,海风吹来,凉凉的还有一丝腥味,非常提神。
一回头,大厅里除了前台有位值班的保安伏在桌上睡觉外,还有一个人在拖地,正是白天的那位小服务员。
看到周博亦,她放下洁具,走了出来。
周博亦示意她坐下,可她指着自己身上的装扮摇摇头,笑着走开了。不一会儿,她抱着一瓶水走过来,放在周博亦身边道:“抽烟对身体不好。”
她已经脱下了可笑的工装,一件宽大的格子衬衣,白色网鞋,马尾高高束起。她在周博亦身边坐下,将水递过来,道:“这是我刚倒的热水,抽烟的人要多喝水。”
他接过来,手指触碰到她,温暖柔软,“谢谢。”
女孩告诉他,她叫珍晴,是暑假出来打工的。“我已经存了一半的学费了,等这个月工资发下来,我也就开学了。”她说话的时候,微仰着头看天空,眼睛里满是神采。
不知道为什么,看到这个女孩子,周博亦就会想到青青,或许,她同青青一样,无论说什么,总是希望满满。
夜色,温柔如水,他心底的情绪也不受限制地倾泻出来,他缓缓地道:“以前我认识一个人,她现在不知道去哪里了。”
“那你去找过她吗?”
“没有,我不知道去哪里找她。”
“你以后一定会遇见她的,你是好人,上天一定会让你有好报的。”珍晴年纪虽然看起来小,但安慰起人来却很老成。
周博亦不禁笑了起来,他倒是想做个好人来着,可是好像没有机会,这样评价他,珍晴还是第一个。
有了开头,后面再见面,两个人就熟稔多了,有时,还会互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