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参加简书七大主题征文活动,主题:魔幻现实主义。
她深更半夜出去却忘记带钥匙了。
她只是想去楼下买烧烤而已。
所以她手机也不带,只捎上钱,一条T恤一条短裤吧唧一双拖鞋就出去了。
这栋楼子有两道门。第一道门是自家门,她“啪”的一声头也不回地甩上,也不反锁,毕竟自己就到楼下溜达一番,很快就回来;第二道门是楼下的门,她略带欢快地跑下去,拨开门锁,大步流星地走进这良夜。
虽然说深更半夜,车和人是少了点;但周末的晚上,城中村里一点也不比城里少闹腾。出去觅食,她心情自然不错,心里荡漾起些许天真的少女意。她仰起头,欲乘着一点夜风,去找寻一片星空。都说深圳是环境最好的城市,曾经的小渔村是星空璀璨,可四十年后的今天万辉盏灭。倒是有群鸦乱舞,一只只在歇斯底里地喊叫着“布吉!”“布吉!”“布吉!”
她听着乌鸦叫,不由得笑出声来。连乌鸦都知道这里是深圳布吉呀!
出楼子后走巷子,巷子是乌漆抹黑的一片。可她能远远地看到巷口那摊子大排档正红红火火地炒着锅,传来嗞吧嗞吧的声音。还有一大股臊狗肉的味道,街上还传来一阵彼起此伏的人哮声和狗叫声。
巷子实在是黑了点,她便跨着步,慢慢向大排档走去;走过一个臭气熏天的垃圾堆,一只庞大的老鼠影飕飕窜过,着实吓了她一跳;她嘴巴张得大大的,却没有喊出声来。
这只是一只耗子。她笑自己,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大女孩,不应如此一惊一乍。布吉耗子还少吗?大家都说,布吉的房子,人只是租客,耗子才是主人。
她迎着光亮,快速走出巷子。她终于走到了昏黄路灯下的大街道。大排档的老板站在砧板前剁着狗肉,那竖起来的油腻腻的塑料罩子,上面用大红色胶布拼得歪歪斜斜但又极为显眼的三个大字,“白斩狗”。
砧板上富有节奏地发出“笃,笃,笃”的声音,她感到迎面扑来一股浓厚的,又略带狗臊味的生活气息,就像路过某处树底下,意识到这是某只野狗的地盘。布吉处处可见流浪狗。
这大排档的客人不少,一桌一桌喝得一片狼藉,面红耳赤。
她没有故意看他们,可她却能感觉到一些醉汉的目光,于是赶紧走了。
再走前面一点,又会开朗不少,因为已经到了村中心。小超市还是灯火通明;麻辣烫锅里冒着热气,汤面上浮满红通通的辣椒;总是亮堂堂又空落落的烟酒茶专卖店,瘦骨嶙峋的老板正躺着长长的藤椅上抽大烟,电视上放着庆祝改革四十周年的晚会;明晃晃的商务宾馆里,前台的手搭在一大叠红红黄黄的传单上打着瞌睡。还有不少人在街上走着,一个大腹便便的拎着酒瓶子,一个裸上身的在店门口摇着扇子,几个走路颠颠斜斜的男子和几个浓妆重抹的女子成群结队地走在马路中间。
走过一间吼着《死了都要爱》的KTV门口,那刺耳的吼叫让她感到无比的放松。是啊,越吵闹越无序,越无序越自由!她的双肩下垂,脚步开始欢快。她感觉到一种自由和惬意,这是一个周末的晚上,明天还是一天的周末!深圳是如此自由的城市!
烧烤摊子旁站着一个女孩。她看着这女孩,其和她穿着一样的拖鞋,一样的不修边幅,一样地享受着凉快的夏风,一样地随性地出来打包宵夜。
正好,她刚拣完东西,那女孩就准备走了。令她奇怪的是,女孩没有给钱,只是拿起手机,对着一个牌子瞄了一下,“嘀”一声就说“付了”,随即扬长而去。
她一开始饶有兴致地看着老爷子在两个长炭炉前热火朝天地动着刀子,舞着刷子,老奶奶手脚颤颤地添着油麻麻的蒜子,就看一阵子后她就失去兴趣了。
她现在有点后悔不带手机下来了,她总是忘记烧烤需要不少时间。
眼看快好了,她问好价钱,在裤兜里摸了摸。
她摸到了钱。
一张五十块,正好。
但是她只摸到钱。
不应该只摸到钱。
她心里猛地跳了起来,忙摸了摸两边的裤兜。
这是一条短裤,短裤的兜子能有多深,一摸见底。
她怔怔地望着烧烤网,脑子里第一反应就是,钥匙怎么没了?
烧烤网上的鸡翅已经从白里透红变得焦褐无比,浑身透着油光,老爷子啪啪两声撒上白芝麻,她看到一粒白芝麻正正落在了刀子割开的肉中间,油汁滋滋哒哒地流淌着跳跃着,散发着浓厚的烤肉味。
一旁的茄子不甘示弱,熟透的茄肉稍稍翘卷起来,像是嗷嗷待妆的戏子。老爷子利索地淋上清油,一阵白烟窜起,她隐隐约约感觉到整个茄子像炸开一样涌动,如六四风波那一声枪响。老爷子接过老奶奶递过来的汤勺,上面如同嚼烂的蒜子堆得如小山般高。老爷子又是飞快地将勺子往茄子上一捋,似是硬生生地将茄子的猖狂镇压了下去,窜起的白烟里又窜起更惨烈的叫声。
斩草要除根,老爷子拿起一把寒光晃晃的刀子,首尾一割,两个茄子头直拾起来往桶里一扔,然后一刀子捧起茄子,往老奶奶手中的白盒子一掷,老奶奶裹尸式手法一合,上菜打包。
此时此刻,她眼光落在此处,心却是飞到租屋里。
她多么想说一句她不要了,她再也没心情吃什么烧烤了。
但是她克制下来了,一脸的不动声色。
“多少钱来着?”她问得有点慌,有点急。
“三十二啊。”
她匆匆递过50块,有点着急地看着老奶奶在一个粉红色的小桶里找着零钱。
她接过零钱,拽在手里,扭头就走。
“喂,烧烤还没拿呢!”
“哦哦。”她急急地转身,拿过烧烤,还不忘说一声“谢谢。”
这回去的路,脚下可就沉重了。她细细地低头走着,看着,寻着。
脚是一小步一小步地的,慢慢地走。她内心却是心急火燎。
钥匙在哪了呢?
肯定是丢在某个地方了。
她眼睛紧紧地盯着每一处路过的地方。灯火通明的小超市,那瘪掉的火龙果与黑沓沓的香蕉之间,两个穿着不合身衣服的小哥百无聊赖地盯着手机,忽然抬起头瞄了一眼她,她忙快步走掉了。
商务宾馆那人还是打着瞌睡,门口是一片空旷的斜坡。她又寻了寻,毫无踪影。她一眼瞄到了那红红黄黄的传单,上面写着“天佑布吉,重振东莞雄风”的字眼,她倏地感到害怕,又是赶忙快步离开。
KTV门口更是不敢逗留太久。且不说那令人心烦的《死了都要爱》——不,现在是唱着什么“喵喵喵喵”的歌——那几个黄黄紫紫的新新人类正用无神而浑浊的眼珠子盯着她。
对于这种目光,她不但觉得可怕,还觉得可恨。还有那拎酒瓶子的大肚腩,摇扇子的裸上身,还有那些走路颠颠斜斜的男子和几个浓妆重抹的妹子,他们都有意无意地将目光落在正低头挪步的她。
街上似乎每个人都在看着她,注视着她,饶有兴趣地观察着她一举一动。
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她能感觉到无数目光的压力。
她穿得极是单薄,一条短袖T恤和短裤,极度没有安全感。
她感到灼热的目光和萧萧的寒意,简直就是冰火两重天。
她假装随意地往下扯了扯短裤,扯完后突然有一种羞耻感,然后猛然讨厌死了这种目光,还有恨死了这村子里这些不务正业的人。
她的焦急、羞耻、厌恶渐渐演化成一种压力。压力之下,她多么希望那老爷子拿起那把寒光晃晃的刀子冲出来砍人,或者一辆酒驾的车冲出巷子猛撞到栏杆上,或者突然间一栋楼轰然起火,所有人嘻哇鬼叫地跑过去围观。
她在大排档面前的踟蹰而行,也引起了正在剁狗肉的老板注意。
走过塑料罩子的时候,老板瞥了她一眼。
她也刚好抬头一看,又是那歪歪斜斜的三个大红字“白斩狗”。
急急走过去后,她恨不得有人一把火烧了这大排档,连着里面的醉汉一起烧了,几个醉汉还因为酒喝多惹火上身,内外俱烧,鬼哭狼嚎,就像恶灵骑士一样。
想想那骷髅就毛骨悚然,起了一身子鸡皮疙瘩。
一路寻找还是没有,她最后回到了巷子。
她还没有丧失希望,因为在这乌漆抹黑的巷子是极容易丢掉东西的,比如说搁在裤兜里的钥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