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请讲。”
这是十年前的事情了。现在，李刚和雅丽都不在酒店了。他俩都回到了山东老家。雅丽最终嫁给了“令狐公子”，如今孩子已会打酱油了。她在老家县城开了一家餐馆，生意还不错。李刚现在是包工头，有房有车。他正打算把那辆福特卖掉，换一辆宝马X5。他跟雅丽早就没有联系了。
雅丽有男朋友，网名叫“令狐公子”，俩人在QQ上聊得火热。“令狐公子”是淄博一家电子厂的一名普通工人，与雅丽同乡。二人相隔千里，聚少离多。相比而言，她跟李刚似乎更像是一对恋人。俩人有时一起逛附近的道尔泰商城。中班下午三点上班，上午有充足的时间可以闲逛。
酒店每层的走廊尽头，是工作间。按酒店的说法，叫布草间。布草间里有一辆工作车。服务员上班后，从工作间里将车推出，开始一天的工作。工作车共三层，最上一层堆放着牙膏牙刷、肥皂、茶叶、浴帽、纸杯、便签纸之类的小物什。下面两层则放置着床单、被罩、毛巾、枕套、浴巾、澡巾、地巾、一次性拖鞋等物品。车的一侧悬挂着一个大大的黑色垃圾袋，另一侧是工具箱。箱里放着马桶刷、洁厕灵、清洁剂、玻璃刷、板洁布和84消毒液。打扫房间时，这些东西都会派上用场。
上班之前，所有的服务员都要在三层走廊开一个动员会。会上，领班会将每层当天的房态表发给负责该层的服务员。哪个房间退房了，哪个房间是干净房，哪个房间需要打扫房间，房态表上面写得很清楚。所有的房间都有专业术语。比如，已退但尚未清洁的房间，叫VD，是英文vacant dirty 空置脏房的简称；VC表示已经清洁完毕，客人尚未入住的房间。VD房清洁干净，就变成了VC房。客人在前台办理入住，若一时无房，前台会通过对讲要求客房部报一间VC房。“客房请报一间VC大床房。”——“717VC，可以入住。”通常是领班报房。
客房部是酒店的核心部门。客房分白班和中班。
二层到十层是酒店客房。每层21个房间。单号在北，为大床房；双号朝南，为标间。可以单加床，简单的行军折叠床，80元一张。二三层多暗窗，采光差强人意，且观景略逊。通常来讲，酒店推出的特价房，都会选择二三层。除去客房，二层还有一间小屋，七八平米，是工作间。里面有一张简单的小桌，桌上放着十余个对讲机。工作时，每位服务员都要配备对讲机。工作结束，所有的对讲机也会统一摆放在此充电。
有时退房少，做完活，雅丽就在房间里看电视，李刚则去三楼广场抽烟。或是回宿舍休息。他手持对讲，若有退房，前台会通知他的。
“房间号。”
雅丽很喜欢呆在中班。中班不需要查房。领班都下班了，谁来查呢？晚上的时间也更自由。无人管束，只需把活干好即好。她和李刚都是山东聊城人，只是不在同一县城。雅丽高中毕业，身材不高，但长得很好看，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扑闪有神。她性格风风火火，快人快语，走起路来脚下生风。说起话来叽叽喳喳，像只小鸟，很远的地方都能听到。雅丽做房，嗬，速度那叫一个快。一间VD房，新手做要40分钟，老手也需20分钟。她只用一刻钟就能做完，又快又好。即使领班前来查房，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做房时，她开着手机，大声播放着时下流行的曲目。她一边跟着哼唱，一边干活。有段时间，她的手机铃声是《擦肩而过》：“当爱情来了谁又能说我舍不得寂寞，当爱情走了谁又能说我不觉得失落……”干完活，她就坐在地上，手握遥控器，挑选想看的电视节目。她很爱看《快乐大本营》，期期不落，可谓死忠粉。
白班早上8点上班，下午5点下班，每位员工负责一层。如果当天退房极多，下班时间就得不到保证了。若客人当天不退房，只需擦擦桌子抹抹地，整理床铺，将桌子的物品码放整齐，再更换垃圾袋和用过的毛巾浴巾即可。这不费什么时间，打扫起来也比较轻松。脏房打扫起来可就费事多了。客人退房后，床单被罩枕套要全部更换，洗手间也要大力清洁一番。对于新手来讲，打扫一间房需要40分钟左右。待熟练后，时间可以压缩在半小时，甚至20分钟内完成。房间打扫后，还需要领班验收通过才成。这里的客房部，除去普通员工，还有主管和两位领班。主管较为清闲，几乎不用操心什么事。两位领班分管2－5层和6－10层的查房工作。主要是检查房间是否干净整洁。如果服务员偷懒，房间打扫得不干净，是需要返工的。
不到一个小时，六间房全部做完。
有段时间，雅丽调到了前台。李刚与一个新来的小男孩做中班。与客房部相比，前台的工作就轻松多了。而且晋升也容易。客房部员工的晋升之路是这样的：服务员→领班→主管→值班经理→副店长→店长。而前台服务员表现出色，可直接升为值班经理。但是客房部的工作相对简单，只需认真做房就可以了。前台则需要和不同的人打交道。而且每天还需对账。账目不对，是需要自己补上的（一般情况下，都是钱少。还没出现过钱多的情况）。这种情况已经发生过不少次。
酒店坐北朝南，共十层。
一般来讲，上班后的第一件工作是先把脏房做出来，就是让其由VD变成VC。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有客人前来入住。房态表上每天都会有4间左右的VD房，上班之后的退房另说。做完几间VD房，大概在10点前后。然后再去打扫OD房，这时候客人也差不多都起床了。
“717”
“好说。”
房态表中除了VC，VD，还有OC，OD两种状态。OD表示房间已有客人入住，尚未打扫；OC则表示已经打扫干净。服务员清洁完房间，便在房态表中将该房的状态由OD改成OC。
“打算怎么谢我？”
“滚。请我吃冰淇淋——我要草莓口味的！”
中班是下午3点上班，晚上12点下班。许雅丽就是中班服务员。中班共俩人。除了许雅丽，还有一个叫李刚的男孩。下午3点上班后，他俩会先拖着一个大大的吸尘器，将2－10层的走廊全部吸一遍，尔后再用拖把清洁一番。与白班每人负责一层不同，2－10层所有的房间都归中班负责。两个人负责所有房间，看似工作量很重，其实还好。因为晚上退房的客人终是少数。下午3点－4点之间的退房，依然归白班清洁。4点之后的退房，中班才负责清扫。中班只负责打扫VD房，对于平常的OD房，中班是不负责清洁的，除非客人要求。除了打扫VD房，中班更多的工作类似“跑腿”：送送牙刷、拖鞋、茶叶，或是浴巾浴帽。
惠新东桥附近没什么可逛的。这里地处亚运村，北接北苑，东至望京，无甚游玩之地。西面是鸟巢和水立方——是个不去遗憾，但也不会让人想去第二次的地方。道尔泰商城就有意思多了。道尔泰商城离酒店200米，是附近最大的小商品市场。从南门进商场，右手边是美食城。最外侧是卖馒头，卖包子和卖大饼的。往里走，是各种小吃：米粉，麻辣烫，米线，酸辣粉，各色套餐……美食城西侧是水果蔬菜区。北面是小商品综合区：烟酒糖茶、锅碗瓢盆、办公用品、衣服鞋帽、耳机音响……无所不卖。李刚曾在这里花五块钱买过一包石林牌香烟。绵软清香，柔顺细腻，非常好抽。在其它烟店，石林烟是买不到的。
对讲机声音响起：“中班收到请讲。”是雅丽的声音。
李刚还在抽烟时，雅丽已经进来了。她一身休闲装扮，没换工服——服务员夏冬各有一套工服，白衣黑裤——，看到李刚正颓丧地抽烟，拿起房态表瞄了一眼：“还有六间房没做呢？赶紧起来！”
每天下午两点，是送布草时间。酒店的布草清洗是外包。布草包括床单、被罩、枕套、毛巾、浴巾和地巾。收到的布草要与前天送去清洗的布草数量一致，如果少了，员工是需要赔偿的。有时退房太多，本层已有的布草不够用，还需要去其它楼层借用。可以拿脏布草交换，也可待干净布草送来后再予归还。
雅丽在前台呆了两周又回到了中班，继续和李刚搭伙。她自己解释说，自己才智有限，做不了前台。李刚乐得如此。雅丽不在的这两周，不知为何，他总感觉做事失去了激情。
员工宿舍在三层。宿舍坐落在从酒店延伸出来的一大片空地上，也叫架空区。从楼梯上三层，左转沿环廊直行，便可到员工宿舍。宿舍共四间，男女各两间。这里住着前台、保安、厨房、工程、客房部的员工。工程部主要负责诸如马桶漏水、空调不冷、电视无信号等故障维修。宿舍西侧是洗澡间。洗澡间对面，是一扇塑料门。推开门，是片面积宽阔的露天广场。不少酒店员工晚上常来这儿喝酒抽烟，或是吹风散心。
这里的东西非常便宜。曾有人用100块钱买了一套西装，附赠领带，穿上去像模像样。耐克运动鞋，40元就能买到一双。鞋是高仿的，质量似乎还不错。小商品综合区最北头，有家门脸，专卖魔术道具。李刚曾花10花钱买了一套道具，并学了几招小魔术。最喜欢变的，还是瓶中塞盖的小魔术：手中的矿泉水瓶盖，眨眼之间便塞入了瓶中。这个魔术他每天要玩好几遍，每次雅丽的眼睛都睁得大大的，觉得很神奇。
沿北四环惠新东桥奔北走200米，是一个十字路口。路口的西北角，坐落着一家全国连锁的快捷酒店。许雅丽就在这里工作。她的职位是客房服务员。
客房工作是纯粹的体力劳动。若是新手，赶上某天退房太多，一天下来四肢酸痛无力。时间长了，倒也不觉了。客房每周休息一天。白班的话，休息时有人替班。中班一人休息时，另一人只能孤军奋战。实际上，中班孤军奋战的时候很少，另一人常主动来帮忙。这一天雅丽休息，李刚独自做房。通常情况下，晚上退房的客人不会太多。但一晚退十几间的情况也有。那天就是这种情况。李刚做到一半，就疲惫不堪了。他坐在洗手间里，皱着眉抽烟。房态表上，还有六间VD房未做。
一层是大堂。说是大堂，其实并不大，十几平米左右。进大堂，左手边是前台。前台旁边是店长办公室。办公室再往里，是酒店唯一的餐厅。餐厅分里外两间，面积都不大。里间是员工就餐的地方，很紧凑地摆放了十余张长方小桌，房间一角悬挂着一台25英寸的老旧电视机。这里伙食不错，每餐四荤四素，外加水果。饭菜放在桌上，员工自己取用。外间供客人使用，简单装修，质朴素淡。来这儿就餐的客人很少。无论什么时候来，总是寥寥几个人。
“以身相许？”
“今天真是谢谢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