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生活在搪瓷缸子上,一个积满了厚厚灰尘的搪瓷缸子,如果她是人类中的一员,并且恰好读过一些书,而她读的书里又恰好有一本叫做《小王子》的话,或许她会花费一整年的时间来思考自己的来历,所幸,她只是生活在搪瓷缸子上的小女孩。
女孩没有名字,可是她给自己的小花起了名字,恰好,她也有一棵玫瑰,女孩管她的玫瑰叫月亮。
月亮一直就在这里,远比女孩的到来还要早,有可能是和搪瓷缸子同时的存在,或许更早吧,只是女孩无法判断,亦无从考证。
最初,女孩记得她是被一阵绚丽的光芒送到这里的,这个样子看上去有些老旧的搪瓷缸子,成了她的星球,她的家园,她是这个圆柱形家园的唯一国王,不对,应该是女王,或者是公主,都一样吧,除了她睁开眼时所看到的一棵玫瑰之外,这里就是她自己了。
女孩可以肆无忌惮地大声歌唱,唱着连自己都分辨不清楚词汇的歌谣,不必担心嗓子会因此而嘶哑,更无须思虑是否会影响别人,因为没有别人;她可以没日没夜地睡觉,把白天当成黑夜,把黑夜看作白天,搪瓷缸子之上,白天与黑夜之间,区别并不明显。
女孩有一张巨大无比的床,铺天盖地,床单是洁白的,干净如同初冬飘落的新雪,这床单可以将整个搪瓷缸子遮盖,如果愿意,女孩可以把玫瑰花盖在床单之下。
女孩的星球并不稳定,从她来到这里的第一天她就发现了这个事实,在毫无规律可寻的时刻,她能感受到脚下剧烈的震动,大地的颤抖和天空的摇晃一般无二,开始的时候,她很担心自己会因为这剧烈的颤抖而被甩出去,可是后来她发现这完全是杞人忧天,不论脚下颤抖的多么激烈,她总是能在平稳之后继续躺上自己的大床,也总能看到玫瑰花继续长出一片叶子。
搪瓷缸子上的生活是枯燥的,然而女孩却依旧活得开心自在,她从不奢求别的,不奢求,就不会因为欲望得不到满足而心生怨恨,这是生活的智慧,女孩在搪瓷缸子上,她有世间无数智者都不曾拥有的睿智与淡然。
有一天,女孩发现,天上有两个月亮,一个大的,一个小的,而且那个小月亮的出现极不规律,就像脚下的颤动毫无规律可寻,太阳倒是每天都会准时出现。
大月亮是一直都有的,小月亮却是最近才出现,女孩想,这个小月亮一定是别人的,如果是别人丢了,现在一定很着急吧,换做自己,如果再也看不见大月亮,她也一定很伤心,可是她不知道是谁丢了自己的月亮,也就没办法把月亮还回去,她只能在心里默默的希望着,希望有一天这里依旧只有一个大月亮。
“好烦呐。”
女孩被雷声吓了一跳,她从床上坐起来,雷也会说话吗?女孩心里有些不确定这是不是打雷,她从床上下来,走到外面,抬头去看,又吓得倒退回去,天上有一双眼睛,水蓝色的眼睛,正对着自己看,女孩心里害怕起来,不知道这是什么妖精的眼睛,会这么大,这么蓝,明亮得就像自己的月亮。
“好烦呐。”
女孩看清了,那是一张比天还要大的脸,两只水蓝色眼睛之间,有淡淡的哀愁,隔得那么远,女孩依旧可以感受到那张脸后面藏着的无奈和悲伤。
最终,那张脸完完全全展现在女孩面前,是那么熟悉,女孩盯着看了很久,她忽然咬了咬嘴唇,想起来,早晨浇花的时候,叶子上的露水映出她自己的脸,正和天上那张脸一模一样。
“你为什么不高兴啊?”女孩抬着脑袋问。
水蓝色的眼睛凑过来,离她越来越近。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随着雷声一般的话音落下,一股狂风刮过来,女孩双手紧紧抓住床腿,这才没有被刮跑,等她站稳了,才又抬起头,使劲全身力气喊道:“你为什么不高兴啊。”
这回好像是听见了,那张脸又靠近了一些,女孩抬头就能看见两道长长的睫毛,像是两片黑色的云,水蓝色眼睛就是藏在云朵之下的一对宝石。
“我想出去放风筝,可是我出不去,所以伤心。”
“那你怎么出不去呢?”女孩虽然被天上的声音震得耳朵嗡嗡响,却还是继续问道。
“我要写作业,还要学钢琴,每天睡觉的时间都不够,哪有时间去放风筝。”天空的声音满是悲伤。
女孩满心不理解,她不明白为什么会有人因为写作业而放弃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更不能理解这世界上有人会觉得睡觉的时间不够用,她可是想睡多久就睡多久的,她的大床也从来不用担心被人占用。
女孩还想再问,可是天空远处又传来另一个声音:“二丫,快来吃饭。”
蓝色眼睛眨了眨,说:“我先去吃饭了。”
原来她叫二丫,可是我叫什么呢?女孩忽然想到这个问题,以前,这里只有她一个人,不必担心称呼的问题,可是现在,她认识了一个叫二丫的朋友,如果二丫来问她的名字,她该怎么回答呢?应该给自己起个名字,女孩这样想。
太阳落下去了,大月亮已经升起来,女孩想起今天还没有浇花,她来到玫瑰面前,蹲下去,叶子稍稍有点干皱,浇了水,很快旧重新焕发了光彩,变得比从前还要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