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夕是何夕

2019-10-09 15:40:39

悬疑

1

我上大学时是一个孤僻又好学的孩子,喜欢每天提着水壶窝在图书馆固定的位子上看书,从早到晚。

我看书不分种类,沿着书架一排排走来走去,哪本书引起我的兴趣,我就将它从书架上抽出,回到固定的位子度过悠闲一天。

当那个案子的详细案卷摆在我眼前时,一句话在我混乱的脑海中不自觉浮现——

“有些人说,世间我们看到的万物都是一个盲目的命运所创造的,这种说法荒谬绝伦。因为盲目的命运竟然创造‘具有智能的创造物’,岂不是一件更荒谬的事吗?”

细细想来,这句话与我手中的案例并无什么直接的联系,但每当我忆起这卷案例时,这句话便在我耳畔反反复复回荡,好像许多年前在纸卷上写下这句话的男人迈着步子在我身后亦步亦趋,用刻薄的调子一遍遍嘲讽世事无常。

2

陈润之推门进来时我正低头调整录音笔。

一年前,我更喜欢凭脑子记下谈话的重点内容,然后根据我的主观想法串联成一个完整的故事,但不久前,我发现有些我未记录下来的无趣内容背后往往躲藏着更复杂深刻的感情和过去。我后悔不已,却再没机会弥补,只好亡羊补牢地向前看。

我调试好录音笔,冲陈润之笑笑,他也礼貌性地报之微笑。

他一袭蓝白相间病服,头发剃得很短,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落魄至此,他依旧保持着儒雅从容的风姿,让人佩服之余又隐隐有些不安。

“听说你喜欢茉莉花茶,我前阵子去福建出差,顺手带了些来。”

“我看见了,良友茶庄的茉莉白绣球,很香了,又心了。”

“能冒昧问一下,你为什么喜欢茉莉花茶吗?我身边的男性普遍更喜欢熟普。”

“我太太喜欢,所以我喜欢。”他停顿,似笑非笑撇我一眼,“你觉得我真心爱她吗?我太太。”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尴尬地沉默。

他没有太过为难我,继续讲到:“‘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她自小学古典舞,迎新会上,她穿着齐胸襦裙跳《雨霖铃》,袖衫上绣满蝴蝶和牡丹,像是唐明皇在夜雨淋铃中陷入的一场骊山绮梦。

那一刻,没有人不爱她,如果真的有,那简直是一种罪过。

可惜,我不是唐明皇,我只是个乡下来的穷小子。在中学时代,我以成绩为傲,平视甚至藐视那群纨绔子弟。到了A大,天才学霸贱如狗,随地可见。我的同学俱是与我一般成绩,而他们当中相当一部分是精英教育下的人才,有的会四种外语,有的是国家二级运动员,有的马术在国际在获过奖。在他们面前我什么也不会,什么也不是。

唐琳是他们心中求而不得心心念念的小女神,我纵然喜欢她,又怎敢肖想。每天专业课上多看几眼,活动中和她说上几句话便满足了。

与舞台上的尤物不同,生活中她是活泼大方的女生,骨子里带着点不知那来的江湖义气。她喜欢起人来也是光明正大的。

那是一个秋日的周末,咖啡店里飘散着柠檬红茶的清香,唐琳有一下没一下的用吸管戳弄陶瓷杯里的柠檬片,心不在焉地听我分析案例。

我有些恼火,案例分析下周必须要上交,如果她不想做我不介意自己独立完成并在作业上写上她的名字。写作业是我擅长的事情,她只需在微信和我说一声。她不该约我出来,浪费我的时间,我周末有三份家教工作,非常忙碌,待在咖啡厅的时间足够我查好资料。

我可以追求你了吗,她捏着吸管问。

你玩真心话大冒险输了吗?我知道7班安安的事。我回答她。

7班的安安和我一样是靠奖学金和兼职活在这所大学的人,半月前一个输了大冒险的女生向他表白,他激动地答应了,然后随着那段录音的传播,他成为学院的笑柄。

我,我是真心的。唐琳连忙拉住我的衣角。

她打开手机页面示意我看,她没有录音。

3

贾青性别女,爱好女,长相酷似陈冠希,打起架来比男生还凶,是货真价实的假小子。

大多数情况下,她是为了母亲挥出拳头,寡妇门前是非多,母亲是个温驯软弱的人,她便必须比任何来找茬的人都泼辣野蛮。弱肉强食的道理在她没懂之前便刻入她的骨髓。

十六岁那年,她第一次遇到暴力解决不了的问题。她喜欢上一个女孩,她比绝大部分男生帅气,更兼有男生鲜有的细心,情窦初开的女孩本就是最易动情的生物,半推半就和她成了一对。

不满一学期,她和女孩在小巷内拥吻的照片被重重甩在校长室的办公桌上,她和女孩的母亲跪在桌旁,学校正在升重点的紧要关头,不能出这样的丑闻,校长当天让她办了转学手续,女孩成绩比她好太多,一保一弃中她自然成为后者。

她从中明白了两个道理,一是在学校成绩是非常重要的东西;二是电脑技术是非常重要的东西——她再怎么放狠话也没找到拍照的人。

在母亲的哭泣声中,她把所有的精力都砸在这两方面上,两年后,通过邮件举报她的人因传播淫秽物品罪入狱,她成为所在的破烂高中二十年来再一次拿到A大录取通知书的人,照片被印在学校宣传册上。

A大迎新会上,她看着披纱起舞的明艳女孩,蓦然想起高中班主任咏诵的诗歌——“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

她的心再一次跳动起来。

女生追求女生,有时候比女生追求男生还要简单些,一见面就拉手搂腰也只会被当作嬉闹。何况贾青拥有雌雄莫辨的俊朗,做得一手好菜,还能搞定有关电脑的各种软硬件问题,简直是挑灯难找的理想男友,连着唐琳在内的不少女孩都老公老公地叫她,如果当年有男生不小心误入三号女寝的四楼,看着贾青一路搂搂抱抱,简直会觉得全世界都在做假凤虚凰的勾当。

她最与唐琳亲昵,大家便开玩笑地叫唐琳“唐贵妃,”唐琳也笑嘻嘻地接受这个称号,不曾深想。直到一次练舞后,贾青的吻从发梢滑到嘴唇,她才明白贾青对她有求必应的原因。

“你是认真的吗?”她横长的桃花眼眼尾泛着红。

贾青点头,她便放任她的吻落向更深的地方。

之后,为了避嫌,她渐渐冷落原先亲近的女生,这愈发显出她与唐琳不同寻常的亲密,她与唐琳关系不堪的流言在小范围内流传。

比起初恋,她对待唐琳更加谨慎,她不认为A大会接受同性恋恋情,也不认为社会会接受蕾丝情人。

这是一桩无法见光的丑闻,她想。

她内心焦急,理智告诉她离唐琳远点,感情又让她犹豫不决。她独自在荒凉的旧校区走来走去,即是逃避又是思考。

她没想过会无意间撞破那样一幕,紫藤萝花架下,男孩蜻蜓点水般的吻掠过另一个男孩的脸颊,随后拥着他的腰,枕在他的腿上。

贾青捂住嘴,她认识靠在柱子上闭眼假寐的男生——陈润之,唐琳专业永远的绩点第一。

惊恐过后,一个荒谬的点子在她脑中出现。

如果……唐琳和陈润之在一起,她和唐琳的谣言便不攻自破,陈润之也会乐意答应的吧?

4

“你觉得我真心爱她吗?”陈润之将交叉的双手松开,身体微微向前倾斜,再次问出这个问题。

我再次选择沉默。

于是他开心地笑了:“你在辩论社待过吧?对方辩友的每个问题都可能是陷阱。她也在辩论社待过,却常常被我问得哑口无言。”

“我喜欢跟在她后面问她,怎么会喜欢上我?

初次面对这个问题,她想了很久,然后告诉我,没有什么具体的理由,喜欢是个抽象的概念也是种抽象的直觉,在碌碌生活中的某一刻会突然想起一个人,想和那个人在一起很久很久。

之后我再三追问她,她不耐烦了。请我去见了个父母。

她的父母初见我是态度客气又疏离,随着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愈长而暴躁。

他们开始认为我不过是唐琳无趣时找的乐子,后来发现并非如此。

转眼到了大四,他们再也按耐不住私下找我谈话。

他们不是封建的大家长,不打算将女儿嫁给官宦子弟铺路,也不打算送她去联姻,但他们唯一的孩子怎么能跟着一个穷小子受苦。

我告诉他们,我不介意等赚下一份事业再风风光光地娶唐琳回家,但时光不等人,我需要五年十年或者更久的时间。唐琳等不起,我更等不起。

他们默认了我的存在。

下半年,我顺利进了唐父的公司实习,实习期后,我成为总裁特助跟在唐父身边。唐父刻意刁难下,我的日子极其难过,我记得很清楚,有半个月我的睡眠时间加起来不到30个小时。

唐琳有意为我说话,被唐父用工作需要驳了回去。

相比较工作的辛苦,唐琳的态度更令我害怕,我因为工作多次拒绝了她约会,她从开始的体谅变为埋怨。现实的窘迫则让我心灰意冷,我大学攒的钱用的差不多了,特助的工资除去房租和必要的生活费外所剩无几,同专业永远排在我身后的万年老二找到工作的薪资是我的两倍不止。

唾手可得的前程还是飘渺不定的爱情?我每天都在纠结,一个声音告诉我坚持就是胜利,另一个声音告诉我放弃对我好也是对她好。

意外在这个时候发生,唐父心脏病突发送去医院急救,董事会逼宫,唐琳和她妈妈慌了神,我站出来稳住了董事会。接下来的一切顺理成章,我和琳琳结婚了,接管了她父亲的公司。

日子越过越好,直到我无意中发现她手机里的暧昧短信。”

5

他终于回答了自己提出的问题:“我怎么能不拜倒她的石榴裙下?她对我而言是像光一样的救赎,我本可忍受黑暗,如果我不曾见过光明,见过了便宁死也要追逐。”

“把我拉近那个QQ群的是公司的大客户。他是IT新贵,年过而立,不近酒色,偏爱一切与高科技沾边的东西。

群里大多是讨论编程技术,也有黑客出售开挂、追踪一类的服务,挺有趣的。为了避免有人报警,进群需要‘投名状,’——公布自己入侵的网站,或者购买一项服务,不然会被踢出去。

我在群成员地唆使下购买了唐琳的微信信息,负责我的黑客告诉我,购买这项服务的已婚人士总能发现意外,我嗤之以鼻,我和唐琳这一路走的艰难,还怕什么意外。

没想到,意外真的来了。”

他问:“你看过霍金的书吗?”

“看过几本,没看懂。”

“唐琳微信里设置‘置顶聊天’的人的昵称是‘亲爱的’——二十年后的我。

二十年之后的我,或者说他,告诫唐琳要远离我。”

“你怎么知道这是真实的?”我不顾礼貌打断他的话。

他奇怪地撇我一眼,似乎觉得我问得这个问题很可笑。

我解释道:“我是说,你没有看见他的人,也没有拿到他的血液、唾沫、体毛做DNA测试,你怎么能知道那个人就是二十年之后的你。”

“他知道我的一切,一些只有我和唐琳知道的私密事情,他都知道,这也是唐琳相信他的原因。”

“比如?”

“一些狂野的体位。”他微笑。

“好吧,”我无奈,“你,嗯,他为什么要唐琳远离你?”

“当时的我并不知道,但我知道一定是什么不好的事情,不然他不会怎么做,从字里行间可以看出他对他琳的关爱。

之后数日,我辗转难眠,夜不成寐,恐惧本身远比你恐惧的事物更让人恐惧。唐琳不忍抛下我,数次追问他原因。他巧妙回避,将话题转向其他方面。

当意外真正降临那刻,我反而很平静,像凌迟的刀最终插入心脏。

那一刻我正对着镜子系领带,唐琳在阳台上练舞,我们家有专门的舞蹈室,但她嫌闷热,总喜欢往阳台凑。

突然,她的尖叫从阳台传来,接着是重物落地的闷响。

我冲过去,楼下一片血肉模糊。我拿起她放在地板上的手机准备拨打120,这时微信电话响了。

琳琳,你在吗?二十年后的我问。

我说,是我。

他哭了,告诉我,他还是没有办法改变她的命运。”

现实中的他也哭了,他保持着优雅坐姿,任由泪水从眼角涌出,沿着肌肤的纹理蜿蜒下坠。

6

贾青循着记忆找寻她和唐琳以前最爱去的咖啡店,但她在大学校园周遭的小巷里转来转去好几圈却始终没找到。

她气馁了,只好转身去询问巷尾粥铺的阿婆。

阿婆的店铺是小巷里占地最小的,几个盛粥的大锅横置一侧,放小菜和油条的方桌占了余下不多的地盘。同时,它又是全巷最老的铺子,在这块地刚开发时就屹立于此。

“往左走,外面放着陶瓷猫的那家。”阿婆头也不抬地煮卤料。

贾青是从左边走来的,她仔细回忆了一下:“那家是猫咪咖啡厅,我说的是咖啡厅,老板是外国人的那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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