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仿佛生来,就是站在长安大街上。静静的在风中,我是丢在红尘的种子,我是一棵菩提树,我是一棵不会言语的菩提树。
在时光的默默注视中,多少世事匆匆与我擦肩而过。我曾掬过一把黄沙,只是风一吹过,就点点消逝在我的手中。
不负如来不负卿三百年前,大唐和尚。他一个人合十盘坐在我的脚下,抚摸着我日渐老去的皱纹,喃喃细语:“究竟什么是红尘?我终日诵经念佛,也未见得参得透。”他沉默垂头,不过一会儿便自嘲笑了起来,“你是一棵树,我怎么会那么傻,认为你会知晓世事,期待你能……”
正是月白风清,叶子微微摇曳,我抖落菩提果一颗,降在和尚的怀中。迷迭香隐隐在果实中间飘逸出来。
在梦中,红莲妖娆,燃烧到天的尽头。
我是白衣素裳的玄奘。在梦里,他依旧问了我那个问题:“究竟什么是红尘?”
我指向那一团团红色的火焰,让他去挑出在他心中最称心如意的红莲。
我盘坐在莲池畔,在微笑中冥想入定。
隐隐中有细细碎碎的声响,心念着已过去了两个时辰。
他眉头紧锁,低垂着头颅。
红莲株株,很难寻觅到最为称心的那朵。寻寻觅觅中,好不容易寻得一株钟意的,却又不知是否要撷下,因为只能摘一次,也只好作罢。走到尽头,才发觉手上是一棵红莲也没有。所以,他空手而归。
我说,红莲就在你的心中开过——这就是红尘。
幡然醒来,他磕下一个响头,翩然而去。
我默默凝视着他的背影:一劫一情一难一悟,你何尝不是红尘。
四个月后,长安十字街上,他被处以腰斩极刑。
“跟高阳公主私通,想不到高僧亦是性情中人。”
“红尘滚滚,高僧是情难自禁。”
各种明嘲暗讽,却压不下台上辨机挺直的背脊一分一毫。
血色的黄昏,像昨日的红莲漫天,侵蚀着苍穹的清朗明净。辨机尸骨的痴情等待,终于侯来凄然的高阳。
她,拿来了针线,一针又一针,流光飞舞,编织与辨机昨日缠绵悱恻的回忆。针针是泪,针针噬血。
“据说,释迦牟尼顿悟的那棵菩提树,前生是一个爱他的女子……辩机,希望来世,你可以成佛。下辈子,再见到我,就远远地躲开,不要来寻我,不要来找我,知道吗?”高阳紧紧抱着辨机缝好的尸身,仿佛想要将之揉进骨血。
辨机的魂魄碎了,无泪无悲无喜,却喃喃自语:“千千万万人中,渡我寂寞,懂我风骨,唯高阳一个。辨机,不悔不怨不恨,不负如来不负卿。”
在我的脚畔,辨机看那蚀骨的火焰,湮灭最后的一抹斜阳。
任他明月下西楼那一年的四月,柳絮随风飞扬,美煞一片芳华。几片柳絮停在我的头顶上,吱吱喳喳地说着汴京的繁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