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吃,谢谢。”
我爸知道这件事以后笑得岔了气。我趴在床上哭得眼睛都肿了,问他:“有什么好笑的?!”
“你睡醒了?还有半小时就要下车了。”
天色慢慢暗下去,火车驶入了冗长的隧道。我怕黑,心慌意乱地去摁手机,一不小心却掉到地上。我摸索半天无果,犹豫了一下,小心地向着梁又川的方向伸出了手。
一群人争先恐后地走了,我歪着头看梁又川。他擦好了黑板,走回座位上温习功课。一切都若无其事,我开始犯困,可还没等我闭上眼睛,就看到有人拿笔碰了碰梁又川。
“尹旧意,”他说,“我对你们的闹
“我的雪糕呢?”
这时我已进入青春期,激素胡乱分泌,叛逆得一塌糊涂。我身边总跟着一堆狐朋狗友,闻言都给我捧场:“尹尹说得对!谁去谁是大傻子!”
我好生气,却要维持淑女风采,左右为难,只好说:“可是很远……你是自费去,学校不报销路费的。”
他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晓得搬出冯老师有用,笑眯眯地说:“你下周不是要去参加竞赛吗?我也要去。冯老师说让我送一送你。”
这台词平平无奇,却一定要够云淡风轻。可惜梁又川这个人很讨厌,从来不肯让我满意。我看见他的脚步一顿,片刻后,搬起那把崭新的椅子丢到了后面。
我瞪着他,他很无辜地看我。半晌,我哈哈大笑说:“喂,孟朝晚,你是不是喜欢我?”
唉,他真冷淡。我自己剥了红薯,吃了两口就感觉堵在了胸口。另一个则被我推到他手边。他穿得不厚,手腕冻得微微发白。我希望他能暖和一点,不是来自我,即使来自一个红薯也是好的。
他买的是硬座票,要坐十四个小时火车去往另一座城市。若是我,一定是要坐飞机的。可我喜欢他,愿意迁就。
他又走了,我看着他摆了摆手,假装和他说再见。回去以后我找了我爸,要他替我查梁又川的行程。
“梁又川!”我叫他,“是不是你把老师叫来的?”
我知道他又想起了我妈。他和我妈也有可歌可泣的一段情,可后来闹了矛盾劳燕分飞了。他痴情,我同他一样,大概我们尹家人都这么傻。我没敢说话,他已经恢复正常说:“成啊,爸爸帮你这个忙。”
等什么他没有说,我猜得到,却没往心里去。因为我看到梁又川站在老师身后,是他去通风报信阻止了这场闹剧。
“作业借我抄一下。”我看他要转过去,连忙改口,“不借就算了,我问你,为什么不要新椅子?”
我这才回过神来,司机替我接过背包,却又说:“这里怎么有个信封?”
六个字,四舍五入就是一整段话。我想得开心,忍不住笑起来,看到他的眉头皱了一点,大概是嫌我耽误了他的学习。
那椅子同垃圾桶为伍,看起来有些委屈。而梁又川借了一套工具,把自己坏了的椅子给修好。等他坐下,我就用圆珠笔点他的后背。他不理我,可我很有耐心,到了第十五次时,他终于转过头来:“干什么?”
在我的想象里,当他对椅子表现出好奇,我就要若无其事地说:“昨天弄坏了你的椅子,赔你一把新的。”
这边动静大,老师却没理睬。我的学习成绩虽好,可是并不听话,好在我爸是校董,平常一点小事也没人同我计较。
那一瞬间,我觉得天都塌了。
可他立刻将手收了回去,像是生怕我动手动脚一样。我眼睁睁看着那个红薯没了热气,像块木头一样死气沉沉。
栀子花可真香,呛得我眼泪汪汪。隔着迷蒙的影子,我看他又皱了眉。他一双眼睛幽深,走冷酷路线实在是迷人。可我想要他对着我笑,对着我柔声细语。而不是这样嫌弃地对我说:“不用了,我自己去。”
我们之间最亲密的瞬间,停留在那辆火车上。那狭窄脏乱的车厢,我们俩面对一大排空空的座位。我的头曾经靠在他的肩上,甚至还触碰过他的睫毛。
他走在最后,抱了一个大大的纸箱子。我有些惊讶:“这是什么?”
梁又川,你说是吗?
他当上了班长,还有学生会干事。我看着那张申请学生会的表格,随手揉成一团,说:“哪个傻子愿意去啊,我玩还没时间呢。”
他走在前面,背包的姿势都比别人好看。我假装偶遇,想要一头栽进他怀中。可他居然背后长了眼,向左迈开一步恰好同我错开。我收力不及就要跌倒,他却又伸出手来,拉住了我的书包带子。
我突然就没了兴趣,抽出几张钱说:“我想吃雪糕。”
我是不是听错了?他居然说可以!我的心不争气,几乎要跳出来。我颤巍巍地伸出手,屏住呼吸碰了一下。我离他太近,手腕感受到他的呼吸,一下一下,又凉又软。
3
我想起自己的那十五次,想起他转过头时的冷淡。原来不是这样,他不是对谁都冷淡。
信封上写着我的名字,是梁又川的字迹。我慌忙拆开,从里面数出了几张百元大钞。钱是红色的,鲜艳夺目,谁会不爱?可我气得要命,丢了出去。钞票从信封里滑出来,我假装若无其事:“没事了,我们走吧。”
他像是十分无奈:“尹旧意,你天天在想些什么?”
我翻了个白眼:“喜欢人不用学的,这是天赋。”
当光明汹涌地涌来,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他弯下腰,替我把手机捡起递过来。我道了声谢,他淡淡地回答:“不客气。”
孟朝晚这个人很奇怪,除了长得好看以外似乎没有什么特长。他家里也有钱,我第一次见到这样低调的富二代,也没心思拆穿他假装平凡的无聊举动,只是等着他。
高中时我们直升了校本部。我在一班,最好的那个班,梁又川也在。
他点了一下头,然后看向窗外。我坐在他身边,没话找话:“我这是第一次坐火车,梁又川,你吃红薯吗?”
我有时会想,那是不是我在无聊中幻想出的画面?不然他为什么仍旧对我这样冷漠。
直到很久以后,我都不知道。
我做这样的事时从容不迫,笑眯眯地站在那里。我的跟班们两手空空地回来,看我这样,吹着口哨拥过来:“尹尹,怎么了?”
放学后,我一马当先地冲到了停车棚。过了一会儿,梁又川走过来,他身边跟着学习委员。
他一看着我我就心虚:“不行的话就算了……”
教室里渐渐响起了读书声,别人勤勤恳恳,可我在这里斤斤计较,思忖着他的一举一动。我百无聊赖,拿笔在纸上写他的名字。最后一张纸上,我狠狠地写:梁又川是猪头。
隧道好长,却又很短。我借着应急灯那一点微弱的光看着他,他还是没什么表情,手里握着一卷书,密密麻麻写满了笔记。
他没理我,而是从我的身边走过。我手疾眼快地抓住他的手臂,瞪着他说:“你说话啊!”
他怎么可以,对着别人笑?!
初中这三年过得乏善可陈。
少年时每一次的爱恨都是一场厮杀,快得令人望而生怯。我在梁又川低下头在纸上写着什么时,站起身踹翻了桌子。
是他的后座,我们班的学习委员。她长得不算太漂亮,只有一双眼睛值得说一句清澈。我瞪大眼,看着梁又川转过头,对着她笑了一下。
剧没兴趣,我只是凑巧和老师一起进来。
我在心底数着,这一天他一共和我说了六个字。
他真好看,又聪明,我面上不以为意,却在心底想,他真是酷毙了。
如果晚一点,也许会不一样。我们学会爱,学会被爱。被岁月磨平棱角,不再彼此伤害。我们会走远一点,小心翼翼,不那样蛮横倔强。是不是,可以走到最后?
文/李一枕
他说我是同情他,实在是冤枉了我。他这样好,我仰望还来不及,哪里生得出这样的心思?可他和我一样,才十二岁。十二岁的少男少女,懂得什么叫喜欢?什么又叫施舍?
他看我一眼,大概觉得我问得奇怪:“不喜欢。”
大家一哄而散,孟朝晚替我把桌子扶起来,小声说:“放学后等我。”
傻子也晓得这不巧。
梁又川的名字取得好,有山川湖海,波澜壮阔。他个子高,总是腰背笔挺,坐在我面前时,让我满眼都是他的影子。
2
我爸却有点怅然:“喜欢是不用学,可怎么喜欢却要想一想。”
我一时说不出话来,觉得好心被当成驴肝肺,又怕他真这样想再也不理我。人潮来来往往,他没融入进去,逆流而上。司机问我:“小姐,咱们不走吗?”
我像个歪歪扭扭的小陀螺,离他一步之遥,却被推得远远的。他收回手,我连忙说:“是冯老师要我来找你的!”
这话一出口我就后悔了。梁又川的家境不算太好,常年拿优秀生补助。可这样的事,哪好大咧咧说出来?我不再理直气壮:“我的意思是……反正我也要去,一起搭个伴不好吗?”
日后想起来,原来我十二岁时便已会拈花惹草了。梁又川与我同岁,同样十二岁的梁又川啊,已经学会冷着脸对我说:“不喜欢。”
冯老师是我们的班主任,对他特别好。梁又川果然停下:“有什么事吗?”
可他一向高冷,从不肯回头看我一下。我毫不气馁,踢他的椅子。讲台上老师正在讲二元一次方程,他微垂了头记着笔记。我看得着迷,脚下就没了分寸。这一天天光明媚,在我踢到第三脚时,年久失修的椅子轰然倒塌。梁又川不愧是我喜欢的人,这样的事也能不慌不乱,只倾了一下身子就站稳了脚跟。
梁又川在初二的某个午后被调离了我的身边。他坐第三排正中间,面对黑板,春暖花开。我坐窗边,看枝头一朵小桃花悄悄探出头来。可风一吹,又落入了尘埃。
可教室的门猛地被推开,老师走进来说:“闹什么,还不回位子上坐好?”
毕竟我们都聪明,他排年级第一,我就在他后面当个第二。校园里的栀子开了满园,我对花粉过敏,却还要大步向前。
我同梁又川的故事似乎永远如此,我一味强求,他一味躲闪。
那张坏了的椅子被丢到后面,第二天我找人搬来一张新椅子。这天我难得来得比他早,坐在位子上辗转反侧。等他来时,我却又低下头假装不务正业。
若是大言不惭地说,我同梁又川算得上是天生一对。
回程时,我抢先一步买好了票。仍旧是坐火车,却换到了最好的座位,他倒没多说什么。在出站口,我爸派了司机接我们。我盛情邀请他一起走,他将手里替我提着的背包递过来,说:“尹旧意,我不需要你的同情。”
“谢谢。”
我晓得他和我是完全不同的。我们的学习成绩都好,可我仗着聪明胡作非为,他则永远向前,不肯懈怠分毫。
我听了很得意,看向远处。梁又川正站在讲台上擦黑板。我们这边沸反盈天,可他充耳不闻。
想了想,我又在旁边用小字写:我喜欢猪头。
4
“朝晚拿着呢。”
他不喜欢别人碰他,不知道是有洁癖,还是单纯地讨厌我。我的手落在他的衣角,时成分,分至秒,我等着他拒绝,可他居然就这样任由我触碰他。
作者有话说:故事的开头尚且年少,女主爱得天真又蛮横,也只有年少时会有这样的感情,盛大而不遗余力,不但伤到了自己,也灼伤了别人。或许年轻不该心动得这样荡心彻腹,因为还不懂如何爱与被爱。所以他们不是相逢恨晚,而是遇见太早,早到要用少年时的心动,来交换彼此的成长。
时间缓缓过去,我实在无聊,最后睡着了。醒来时,我的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他还在看书,睫毛垂下去,像是一把小扇子。我的手痒痒,想要碰一碰。他突然看过来,我吓了一跳,手还举着,就像个傻瓜。
“雪糕。”他把箱子打开,“不知道你爱吃什么口味的,就都买了来。”
梁又川啊梁又川,我想,你是不是不愿意别人向我告白?
第二天下了点小雨,我带了个热红薯上车。梁又川果然已经坐在车里,看到我时,他的眼神变了变。我怕他说出什么让我难堪的话,抢先一步说:“这么巧呀?”
这次竞赛他得了第一名。颁奖时,我站在人群里。待他上台时,我努力地拍着巴掌。他依旧从容,眉目淡然地接过奖状。视线扫过人群,在路过我时暂停了一下,只是一瞬,然后又离开。
这念头执拗又可笑,若是多年后回顾,自己都要面红耳赤。我对他的好,不过是在强人所难。只可惜那时我并不知道。
我爸听我喋喋不休地讲梁又川,口气酸溜溜地说:“你才多大,就学会喜欢人了?”
若我是校园一霸,那梁又川就是老师的心肝宝贝。他得了允许向后走去,路过我时,看也没看我一眼。我看着他站到最后,眉目冷淡,却又聚着光芒。
我快乐地应了一声,第一次走在他身后也这样开心。
教室里有种奇妙的安静,我等着梁又川对我说点什么。可他只向老师报告说:“我的椅子坏了,能站着听讲吗?”
“心领了。我已经买好车票了。”
他皮肤白,闻言看着我,脸红得藏也藏不住。他这反应太可爱,很能取悦我那一刻伤心又自卑的心。周围的人又开始起哄,有说告白的,也有说不准早恋的。半晌,孟朝晚像是下定决心:“尹尹,我……”
“这小子有骨气,知道不花女人的钱。”我爸安慰我,“你也不和别人商量就自作主张,这毛病真该改一改了。”
“可以。”
可我的快乐与不快乐,却永远系在他的身上。
“该下车了。人多,跟好我,别走丢了。”
我喜欢梁又川这件事,除了他以外,大概是尽人皆知。
我“哦”了一声,挣扎再三,还是说:“我能不能碰一下你的睫毛?”
他念我的名字真好听,我还没回过神,呆呆地看着他。他伸出手,替我把黏在头顶的一片纸屑给拈了下来。
别人以为我是来兴师问罪的,可谁会知道其实我的心跳得很快。我想要验证我的猜想。
他真有意思,我想,除了不喜欢我以外,简直完美无缺。
他喜不喜欢并不重要,只因我喜欢他,所以就要把最好的都送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