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终于来了。
踩着一双尖细的高跟鞋，穿条卡其色包臀裙，一件学院风的白色衬衣，齐腰的波浪卷捞起几缕扎成个小丸子，微风轻轻一撩，活泼又不失女人味儿。三年不见了，她还是那么漂亮。
我坐在咖啡厅里，透过落地窗，一打眼儿就认出了她。我突然有点儿慌了，从口袋里摸索出一根烟，点上。
烟燃到一半的时候，她在我对面落座，我透过眼前稀薄的烟雾悄悄打量她几眼。看得出来，离开我的这几年她过得很好，岁月没有在她脸上留下丝毫的痕迹。如果不是还深刻记着过去那点事儿，坐在我面前的，依然是个很容易让我心动的女人。
“喝点什么？”
“你还好么？”
沉默了两分钟，我和她同时开口了。我没想到三年不见，一开口她竟会问我这样一个问题，看来她已经不再了解我了，不过这样倒是更有意思。
“怎么样才算好呢？”我往后靠了靠，吸了一口烟，眼里带着几分戏谑，盯着她问道。
我这副样子似乎让她觉得颇有些陌生和意外，她顿了一会儿低下头微微一笑，文不对题地回答道：“帮我要一杯白开水吧，咖啡对女人不太好。”
我愣了一下，照她说的做了，心里隐隐有些失落。她这样的从容精致，让曾经被她像一条狗一样抛弃的我，感到挫败和愤怒。
“听说……你近来不太好……”我故意去揭开她的伤口。这几年我一直默默地关注着她，对她的一切情况都了如指掌，我这个时候突然出现，自然不是偶然。
她喝了一口白开水，脸上闪过一丝苦笑，“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她这个反应让我心里舒坦了许多，连带着脸上的表情都生出了几分疼惜。我眉头微微一皱，又点上一根烟，“说说吧，怎么回事儿？那小子当初从我手里把你抢走的时候，不是对你上心得很吗？这才几年功夫，就产生视觉疲劳了？”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那双曾经勾走我魂魄的大眼睛里似乎有水波在荡漾。我心里咯噔一下，嘴巴突然自作主张地说了一句：“你现在依然很美。”
话刚出口，我的理智就跟上来了，瞅瞅，就这点儿出息，我真恨不得当即抽自己两个大嘴巴子！可我没想到，这话竟然对她起了意外的作用。
她似乎误会了我的来意，突然多了几分柔弱，对我敞开了心扉。其实就算她不敞开，我也老早就知道了，毕竟我和她是大学同班同学，虽然近两年不在一个城市，我和她也没有联系，但是真想要了解她的情况那还是相当容易的。
说来也不过就是她有钱的老公出轨了而已，她当年不也狠心地甩了我么？天道好轮回，不过就是因果报应而已。
那时候，我还是个很纯情的大男孩，大学刚毕业，带着相恋三年的姑娘，揣着满腔的热血，走进了社会。
那时候我还是个没有背景没有人脉的穷小子，每天勤勤恳恳地工作，每个月领着五千多块钱的工资，和还是属于我的她挤在出租屋里。
我每天屁颠儿屁颠儿地码代码，屁颠儿屁颠儿地围着她转，觉得自己还挺能，一毕业就顺利地找到了不错的工作，身边还有自己心爱的姑娘，我觉得只要努力，用不了几年，就能买房买车，迎娶我的姑娘，再一起造个大胖小子……
只可惜，这些都是我的一厢情愿，我傻傻地乐呵着，丝毫没有发现我身边的姑娘一天一天变得越来越不一样了，直到毕业第二年。
我永远记得那耻辱的一天，2013年8月31日。
那一年的7月中旬，我在工作上的努力得到了回报，我升职了，虽然只是升到了小小的副组长的职位，但是依然让当时的我为之兴奋，深觉向美好的未来迈进了一大步。
8月31日15:31，我领到了升值后的第一笔工资，七千块，我开心得不能自已，我决定给我的姑娘一个惊喜。我提前打电话告诉她，说我晚上要加班，其实那天我是准点儿离开办公室的。
我去了商场，直奔纪梵希专柜。这是我陪她逛街的时候，她多次流连的地方。当时的我，一脸的骄傲，很是豪气地对专柜导购小姐说：“你们卖得最火的口红是哪三款？一样来一支！”
然后，我又去了她经常唠叨的Prada，进去溜达了一圈儿，妈的，真他娘的贵，我卡里剩下的五千多块钱连一个包都买不到！
就在我灰头土脸地准备溜走的时候，一直没开腔的导购员丢了一句话过来，“你右手边那个有铆钉的粉色单肩包，现在打折，很便宜。”
那女人傲慢的态度让我男人的自尊很受伤，我默默在心里发誓，等老子码出了了不起的代码赚了大钱，老子要把你整个店的包全买了，全买，一个都不留！
这样想着，我就又转身进去了，拿起那个粉色小包瞅了瞅，当然主要是瞧价钱，我默默地在心里算了一下，打完折将近四千。
我在心里盘算着，房租已经交到次年二月了，她的工资够她自己花，剩下一千多我一个月也够用了，于是一狠心一咬牙一跺脚，买了！
我本来还想再买99朵红玫瑰的，既然要玩儿浪漫那就浪漫个彻底，可惜，心有力而钱不足，也就只好半吊子浪漫地往回去了。
一路上，我抱着给姑娘的礼物，心里乐开了花，想到了一百种姑娘见到礼物时的反应。
她也许会激动地把我按在墙上，给我来个热烈的强吻。
也许她会感动得流下两行热泪，心里明明开心得不得了，嘴上却言不由衷地说：“讨厌，谁让你乱花钱的！”
……
就这么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天色已经昏暗了，好在我也终于到楼下了。我低声哼着小曲儿，轻快地往楼道走去。
那时候，为了省钱，我们租住在一个没有电梯的老小区。那天，我刚走到楼梯口，正准备使劲儿吭一声，让楼道的感应灯亮起来，就听见拐角处发出了一点儿不对劲儿的声音。
我静静听了几秒钟，会心一笑，“现在的小年轻真是猴急，就不能进屋了再腻歪么？让人撞见了多他妈尴尬啊！”这么想着，我就抬起了脚走了过去，当然我没忘吭那一声。
灯应声亮了，我呆住了……
一对狗男女出现在我面前，男的一副恬不知耻的模样，脸上活生生写着：“哪个孙子这么不长眼，坏老子的好事”几个大字，一只手还赖在女人上衣里迟迟不肯拿出来。女的用力拉扯着衣服，头一秒是窘迫，下一秒是惊慌……
我瞪大了眼睛，丢下手里的东西使劲儿又揉了揉，再瞪大，为什么眼前的姑娘还是那么面熟？我一瞬间，脑子一片空白，只感觉血液直往脑门儿冲，足足过了五秒钟我才反应过来，靠！我被绿了！
紧接着，我的肌肉不受控制地紧绷起来，我几个健步冲过去，照着那王八蛋的脸就是两记右勾拳，直打得他两个踉跄撞在贴满小广告的墙上。
那鳖孙霎时一脸懵逼半倒在地上，我紧追上去，又是一脚直奔命门，同时左右手如雨点般繁密地落在他的脸上……
就在我打得双眼泛红的时候，原本呆愣的姑娘突然冲过来跪在我身后，拉住了我，眼泪扑簌簌往下落，“别打了，别打了……”
听到她的声音，我顿时湿了眼眶，愤怒和屈辱更上了一层楼，我抬起胳膊用力一甩，把她搡了出去，“怎么，心疼这个奸夫么？”我满眼怒火地盯着她，高高地扬起手，“啪！”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满脸是血的男人的脸上，我终究还是没能舍得把巴掌落在她脸上……
“为什么？”我终于停了手，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一样，一屁股瘫坐在地上，眼泪像是泄洪一般往外涌。
“对不起……”她低下头，沉默地流泪。
“呸！”倒在地上那孙子突然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左边嘴角向上一斜，“为什么？还不是因为你穷但是老子有钱啊！”
“你他妈找死！”再一次被激怒的我一下弹起来，拳头又朝着奸夫奔过去……
就在这时，住在二楼的老大爷突然打开门，吼了一嗓子，“要打架出去打去！还能不能让不让人消停会儿了！再吵吵我可报警了！”说完，老大爷砰的一声摔上门。
就在我回头的空档，那孙子抓住了我的手，“我有错在先，被你揍一顿，我认了。但你他妈别太过分，要真把老子打出个好歹来，你小子可落不着好！”
“你他妈给老子戴了绿帽子还敢跟老子横，老子今天弄不死你！”说着我挣脱被他牵制住的右手，又扑打过去，不料，我身后的姑娘竟然死死地抱住了我，那孙子的拳头趁机狠狠朝我脸上招呼过来……
她抱住我的那一瞬间，我愣在了原地，彻底傻了……
那一晚是怎样结束的，我不知道，我只记得，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我们三个都在那间小小的出租屋里，我一片混沌地躺在床上，朦朦胧胧睁开眼，两个模糊的身影映进来，是我的姑娘……正靠在另一个男人怀里，似乎在啜泣。
我头痛欲裂，胃里也翻江倒海，眼前的一切都让我恶心，让我愤怒。我想打碎这一切，但是我浑身瘫软，我用尽力气拿起了放在床头柜上的那一只玻璃杯，向那一对狗男女砸去，杯子却在两人脚边着了地，瞬间四分五裂，各奔东西。
见我醒了，男人附在姑娘耳边说了几句，然后她就出去了，始终没有看我一眼……
男人关上门，朝我走过来。
“我叫了医生来给你检查过了，就破了点儿皮，没啥毛病。你小子下手可真够狠的，瞧瞧，鼻梁骨都给我打断了，妈的！”
“滚！”我坐起来，踉踉跄跄地下床，看都没看他一眼。
“何必呢？天涯何处无芳草？再说闵惜跟你也不是一路人哪，就算没我，你俩还能再拖几天？记住兄弟，找老婆一定要找能和自己各取所需的……”
“滚——”我红着双眼，歇斯底里地打断他，顺手抄起前一天买给她的包朝他砸去。
“得得得，我滚，我滚！”他捡起地上的包，装进散落在旁的包装盒里，放在床头柜上，“Prada，这都一两年前的款了，打折货吧？”说着他不屑地轻轻一哼，嘴角往上一勾，一闪身走了。
临关门的时候，他忽然又探个头进来，“闵惜打今儿起就不在这儿住了，当然了，她以后跟你也没关系了。”说完，带上门，留给我一室的安静……
“大概男人都是靠不住的吧。”闵惜的一句话突然把我拉回了现实，我看了她一眼，拿起咖啡抿了一口，心里只觉得可笑，当初可是你把我给甩了，现在还在我面前感叹男人靠不住……
“哪来的这样的感叹呢？”我脸上挂着官方的笑，语气温和地问。
“你说女人想要什么？不就是想要个宠爱自己的，又能给自己优渥生活的男人么？可是，偏偏真正宠爱自己的给不了优渥的生活，给得了好生活的又不是真心爱自己。”她说这话的时候，娇媚的小脸儿上满是失望和委屈，仿佛全世界都对不起她似的。
“也许是你太着急了……如果你当初肯等等我，也许……”
“你以为我不想吗？”她打断我，脸上升起一朵若有似无的红晕，“可是当时我都快25了，你还一直是个小程序员，我等得起吗？女人最美的时候就只有那么几年，我没有强大的家庭背景，也没有可以让我高枕无忧的事业，我只有这副脸蛋儿，我也只能靠这副皮囊去为我和我的孩子争取好一点的生活……”
说着说着她有些激动起来，一双本来就水灵灵的大眼睛更加水灵灵了，让我觉得似乎都是我太没出息了才害得她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也是我自己太傻了，如果早点生个孩子事情也不会发展到今天这个地步。”她颇有些凄凉地望着窗外，那里有一群一群的或是艳丽或是时尚或是自信的年轻小姑娘走过。
“那你早干嘛去了？”我已经有些心不在焉了，就连最初的目的都不那么想去实现了。
“哎，他之前跟我说想多跟我过两年二人世界，所以……可是谁知道，他这么快就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还弄出个孩子……我原本以为一纸婚书多少都是个保障，可是后来才知道那就是一张废纸而已……”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倒是真把我当成了可以推心置腹的良友。
我盯着眼前的女人，她的眉、她的眼、她的唇……一切都还是我记忆里的模样，可是听她说了话，我却又觉得她是那么陌生。我突然觉得分开的这几年我一直关注她简直是一件愚蠢到可笑又可悲的事情。
“走吧！”我有些不耐烦地脱口而出，她转过脸，一愣，我缓过神，赶紧换了个腔调，“我是说……我的意思是，过去的都过去了，你现在年纪也不大，而且依然很漂亮，不愁找不到好的下家。”
趁她一时语塞，我赶紧起身，“走吧，去个开心点儿的地方，别在这儿回忆痛苦了。”
“去哪？”她有些迟疑地起身。
“去……去嗨去浪，去干什么都行，反正别再在这儿待着了！”说完，我拉起她就往外走，我简直受够了。
最后，我们去了大学城，去了我们上学时最爱去的那家烧烤店，只是，老板已经换人了，烧烤也再不是从前的味道，就连周围的人也全是陌生的了。
“我还老三样，你呢，变了吗？”闵惜一手拿着菜单，一手托腮，忽然间，似乎又回到了几年前的模样。
“我……我也老三样吧……”我的内心又起了波澜，一时间那点小心思又活络起来。
“咱再来点儿啤酒吧，以前我们每次吃烧烤都喝的。”闵惜两手轻托着两腮，两只眼睛弯弯地，盯着我。
顿时，我心如擂鼓，要喝吗？我问自己，我知道闵惜酒量很差，一旦喝了……可是这不就是我的目的吗？
是的，我瞅准时间过来，就是为了弥补当年的遗憾。说出来，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我曾经和闵惜好了将近三年，毕业后都同居了，可我竟然没有动过她！当然不是我不想，是她一次又一次地拒绝了，当时她给我的理由是，她接受不了婚前性行为……
既然婚前接受不了，那么婚后总可以了吧，虽然不是和我婚的，可是一报还一报，我这么做倒也不算过分……可是，康妮呢？她是个好姑娘，在我最落魄的时候走进我的生活，给了我无微不至的关心，给了我最纯洁的爱，我说了要一辈子对她好的，我这么做对得起她吗……
康妮永远不会知道的，我此生就做这一件对不起她的事，我后半生都会为此更加包容她疼惜她……
“喂！想什么呢！”闵惜在我眼前挥挥手，把我从思想斗争中唤醒。
“哦……”我眼神飘忽，掩饰地笑笑，“没什么……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闵惜听了这话，脸上升起一个暧昧不明的笑容，“想那么多干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明天醒了一切都会有答案的。”
闵惜说这话的时候，声量不大，加上周围嘈杂，我当时听得不是十分真切，只是那一抹笑容当真是勾人。
就在这个笑容的蛊惑下，我妥协了，我们一边吃一边喝，一边大聊过去，气氛好极了，也暧昧极了。闵惜眼波流转，娇美的脸上染上一层粉红，聊到开怀时，她还伸出小手抚一抚我的脸或脖子……
后来，她醉了，我也半醉了，我去扶趴在一片狼藉的餐桌上的她，“小惜，起来，我送你回家。”
我却听到她贴在我耳边断断续续地说：“我不要回家……我没有家……我要……我要你……”温热香甜的气息在我耳根跳跃，我顿时心神荡漾……
第二天，我在酒店醒来的时候，闵惜正穿着我的白衬衫，拿着手机对着我的脸！我吓得一个激灵坐起来，“干什么？！”
“怎么，你害怕呀？”闵惜似是玩笑似是挑逗，又似是威胁地问。
“我……我怕什么……不过你最好别乱拍，毕竟要是万一不小心被……被别人看见了，对你不好……”我一边结结巴巴地说着，一边搜寻我的衣服往身上套。
闵惜忽然沉了脸，“怎么，你不打算对我负责？”
“我……”我真没料到，竟然还有这出，“我怎么负责？你已经结……”
“放心，我已经离了。”婚字还没出口，闵惜就抢过话接到。
我心里顿时一空，似乎落入了一个无边无际的黑洞，什么都抓不住，一直往下沉。
“离了？！什么时候的事？”愣了一会儿我才问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