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凌晨2点，城北小区凶案现场，11楼。
秦默然半个身子探出窗外，一眼就看见了静静蛰伏在窗台上的男人。只一眼他便条件反射大喝道：“凶手在这儿！快！”
隐身在黑色夜幕里的凶手瞬间抬起脸来，零星光影下，秦默然看见他暴露在黑色面罩外的两只眼睛黑亮得厉害，像两团明火，只一眼便能窥视人心。被这样一双眼睛一盯，身为警察的秦默然居然一时间忘记了该作何反应。
“还愣着干什么？！开枪啊！”身后的队长大钟大喊道。
秦默然一惊，反应过来后当即火速拔出手枪扣动扳机。可那凶手非但不躲，反而张开双臂朝他做出一个拥抱的姿势来。秦默然只觉脑子一懵。下一刻，那凶手嘴角一勾又朝秦默然露出一个诡异之极的笑，然后优雅地对着他比了个敬礼的手势，矫健的身体向后一翻，生生跳下了11楼。
黑暗中凶手下坠的身形若垂天的羽翼。
“你他妈的愣在那里干什么？”这是扑过来的大钟怒吼的声音。
秦默然一低头，发现自己刚才急乱之下居然没有打开配枪的保险栓。这对一个训练有素的老警察来说是不可原谅的。
A城近半年来发生了一起极恶劣的连环杀人案，警方现已证实凶案系同一人。该罪犯代号为J，截止到2015年11月9号为止他已杀害了A城21条无辜的生命。该罪犯作案没有任何理由和章法，全凭喜好杀人，且J的犯罪手段极其残忍，死者生前皆在他手上受尽折磨。一时间A城人心惶惶，省警厅甚至下了命令，为了避免更多无辜民众伤亡，警方可在必要时候将犯罪分子当场击毙。
负责这起连环杀人案侦破工作的A城刑警大队三队的办公室今夜又是亮了一夜。
队长办公室里，秦默然正在挨批。
J行踪诡秘，今夜的逮捕机会是好几个弟兄冒着生命危险连续蹲点大半个月得来的，却被秦默然一念之差生生放过了。别说队长大钟饶不了他，队里的每一个人都恨不得扑上来咬他一口。
“对不起，我愿意接受处分。”秦默然高大的身体直挺挺立在大钟面前，颓废地抹了把脸。
“你啊你，让我说你什么好！关键时候总是不走心，不然副队的职位怎么会被大刘那小子抢了先！”大钟是秦默然父亲生前的好兄弟，几乎是看着秦默然长大的，对他有几分偏爱就有几分严厉。如今事情都发生了，除了替这小子兜着还能怎样？“滚滚滚，不想看见你！”
带上大钟办公室的门，秦默然转过身来的时候就迎上了十几道不善的目光。为了J的案子，这几个月来队里所有人都不眠不休，大家正愁没有发泄的途径，这下好了，火气全撒在了秦默然身上。
秦默然什么解释都没有，他一言不发回到自己的位置上，打开电脑开始工作。J还没有抓到，他必须要争取机会将功赎罪。只不过电脑亮起来的那一瞬，秦默然冷漠的脸上乍然露出了惊骇的表情，他的电脑屏幕上此刻竟然反射出J的那双眼睛！秦默然正要大声叫出来，却在下一刻，电脑完全开启，J的眼睛消失不见了。
只能是秦默然眼花。警局办公室戒备森严，哪怕J再嚣张都不可能在这个时候进得来。这么说服了自己，秦默然调整好心情，快速进入了旁若无人的工作状态中。他没有告诉任何一个队友的是，在凶案现场的露台上，自始至终，J的眼睛都锁住他不放，就仿佛他是他的下一个猎物。
2.
秦默然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上8点。拿钥匙旋开大门，秦默然一眼就看见了环了双臂、面无表情端坐在客厅沙发上的苏姬。
“什么时候来的？”秦默然疲惫地抹了把脸，连续三天三夜没合眼他困得连关门的力气都没有了。
身材高挑的苏姬一下子就从沙发上跳起来，妩媚的杏眼里满满都是对秦默然的怨恨与指责，“你知不知道我等了你一夜？有你这么当男朋友的吗？床上满足不了我就算了，现在你连床下都懒得敷衍我了吗？”
秦默然：“小声点，别被我妈听见了。”
这句话叫美丽的苏姬更怒，她甚至连巴掌都懒得扇秦默然，抄起沙发上的小坤包绕过他径自就往外走，“秦默然我们完了。”
秦默然头痛地扶额，“苏姬你别这样，我们不是说好了，等我忙完了这阵我们就一起去看医生。”然而身后并没有传来预期的摔门声音。秦默然疑惑地转身，第一眼他就看见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如此黑亮，仿佛只一眼就能窥见人心最底层的黑暗。这双叫人无论如何都无法忽视的眼睛就出现在苏姬面前。
秦默然下意识就一个箭步上前把门边的苏姬拉来自己身边。苏姬似乎连生气也忘了，只好奇地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门外的男人：“他是谁？”
“你是谁？”秦默然几乎与苏姬同时开口。
那是个与众不同的男人。他强健的上半身仅靠一件黑色紧身背心包裹，同色系的裤子则勾勒出他下身健硕完美的身形。他张扬他放肆，他一双眼睛里仿佛蕴藏了无尽的热情跟欲望。“Hi，”他凝视屋子里的秦默然，挥手朝他打招呼，并露出一个极具感染力的笑，“我来看表姑，我是你家远房亲戚。”
因为这个远房亲戚John的出现，苏姬没走成。她看着John一路走去客房的矫健背影，在秦默然看不见的角度里，脸上现出跃跃欲试的光，“他真是你家亲戚？怎么没听你提起过？”
“前几天我老家的表叔是说他有个侄子要来看我妈，我刚才看见了他的身份证，就是他。”不止苏姬对John感兴趣，自始至终，秦默然的视线也都落在他身上。他总觉得这个John身上有着一种古怪的吸引力。这么想着的时候，走到门边的John猝然转过身来。
秦默然乍然一惊，他一把拉了苏姬就仓促回了房。秦默然不明了了自己，明明身体那么疲惫，他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亢奋。苏姬起先抗拒，却架不住秦默然难得一次的重振雄风。望着身下苏姬那张享受的脸，秦默然那颗烦闷许久的心终于稍稍有了一点安慰。正当他松了一口气准备做最后的冲刺时，他居然在苏姬脸上看见了一模一样的一双黑亮的眼睛！那双眼睛那样明亮，仿佛一眼就能将人的灵魂吞噬。秦默然整个人悚然一惊。
秦默然醒来的时候苏姬已经离开了，他踩了拖鞋去外面洗漱，一路踢踢踏踏的，完全没意识到家里如今多出来了一个人的事实，直到他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表姑，你还记得当年小杰是怎么死的吗？”
“你在做什么？”大怒的秦默然一脚踢开了母亲的房门。
3.
三十见方的房间里因为常年不见阳光而显得阴暗，头发花白的老太太面朝着窗户背对着门而坐，她的身下是一把老旧的轮椅。
听到巨大踹门声的John转过头来，黑亮的眼睛在阴暗的屋内愈发显得熠熠生辉，“小然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不过是和我表姑聊聊天。”
被称作表姑的女人自始至终面朝着窗户而坐，无论来的人是亲儿子还是拐了百八十道弯的表侄，她的眼睛都不会眨一下的。
“小杰发生意外之后我妈就得了严重的抑郁症，这几年她好不容易安生一点，以后我不希望再听见这个名字。”快步走到母亲身边隔开John，见母亲无恙后秦默然方面无表情道了一句。
John举起两条胳膊做了个投降的手势，俊朗而充满男人味的脸上露出一个玩味的笑，“OK。”
明明秦默然是主他是客，明明秦默然严厉要求他配合，可秦默然却觉得这个John的气势一点不输他。John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站在那里露出一个眼神挤出一个笑，秦默然就感受到了他强大的影响力。至于是怎样一种影响力，秦默然此刻不想分辨，他只是本能感觉到不舒服。当初真不应该答应表叔收留他，秦默然只希望这个John能快点找到工作搬出去。
“走了，不要打扰我妈休息。”丢下这样一句，秦默然率先往外走，他不怕John会不跟来。
John也确实跟来了，只不过跟在秦默然身后，望着他胡乱着了一件白背心、露出右边大半个肩头的单薄背影，John漆黑不见底的眼睛里露出了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秦默然发现自己被黑了，黑他的人是副队长大刘！
罪犯J依然没有消息，整个警局都承受了莫大的压力。秦默然就是在这个时候被副队长大刘捅了一刀，把他那天失误放走J的事情捅了出去。捅出去的结果是上头领导震怒，要停秦默然的职，连老队长大钟都保不了他。
“你休息一阵也好。”大钟是在警局大楼顶上找到的秦默然。
彼时夕阳西下，秦默然脚边一地的烟头。他见大钟眼底坚持不似在开玩笑，烦闷地抹了把脸，甩了手上的烟便转身离开。
望着秦默然离开的孤傲背影，大钟满脸复杂，这孩子给自己太大压力了。
秦默然决定去找苏姬。他虽然说不上有多爱苏姬，但苏姬却是他二十八年生命以来唯一愿意和她交往下去的女人。苏姬是个性感尤物，是每个男人的梦中情人，更重要的是她爱秦默然，不管嘴上说得多决绝，她永远也会给秦默然无止境的包容。秦默然觉得自己以前是不是忽略了苏姬，他该多分出些心思陪陪她才对。
晚上8点，林东小区。
苏姬居然没关大门。
秦默然一面暗叹到底是个女人做事不经心，一面推开半阖的大门走了进去。苏姬家里低调奢华，客厅里有着暖黄的灯光和舒缓的音乐。可饶是音乐再美，也掩盖不了卧室里传出来的男女交欢的丑陋声音。秦默然僵硬着身体，如自残一般走到卧室门口，一眼就看见宽大的床上苏姬正躺在另一个男人的身下。朦胧光影里，男人身材健硕如猛兽，他似有所感猝然间转过脸来的时候，邪笑的脸上一双黑亮的眼睛仿佛能窥视人心。
是John！
秦默然落荒而逃。
4.
第二天早上8点，秦默然是被大钟的电话吵醒的。
一地的烟头，秦默然发现自己居然就这样在林东小区内的小树林里窝了一夜。
“你在哪里？！”大钟的大嗓门差点把秦默然的耳膜刺穿。
“我马上回局里。”秦默然声音含糊嗓音沙哑，他站起来，感觉浑身酸麻浑身不对劲。
电话那头大钟的声音已经变了，他压低了声音严厉道：“告诉我，昨晚你在哪里？”
“我……”秦默然一张口，昨晚屈辱的画面瞬时如排山倒海般涌向他的脑海，有苏姬，有背叛，有男女丑陋的交缠在一起的肉体……最后，所有的一切都定格在那双仿佛洞悉了一切的眼睛上。
那一边，久久等不到秦默然回应的大钟急急道了一句：“你知不知道，苏姬死了！？”
秦默然：“！！！”
苏姬死在了自己家里，昨天晚上8点到10点之间。杀死苏姬的作案手法与J惯用的伎俩几乎一模一样，警方初步判定这又是一起连环杀人案。
“有人看见你昨晚出入林东小区，且与苏姬死亡时间吻合。现在你都成了被怀疑对象了，大刘那小子居然怀疑你是J！小然，老实告诉钟叔，昨晚你到底做了什么？”
此刻的秦默然什么也听不下去了，他眼里只有那双眼睛，那双黑暗中与J一模一样的眼睛，那双总是无处不在总是在肆意窥探他的眼睛，那双将苏姬的灵魂都轻易捕获的眼睛……
“我来看表姑，我是你家远房亲戚。”
“小然这么紧张做什么？我不过是和我表姑聊聊天。”
秦默然忽然感觉到阵阵的危险，他觉得自己一脚踏入了陷阱里，对方显然正在玩他。
秦默然骤然间握紧手机：“我知道凶手是谁了！我知道J是谁了！钟叔你信我！”
大钟隐隐听出了不妙，咆哮的声音传出来：“小然你要做什么？！小然你给我回来！”
“臭小子你给我回来！”
可饶是他再咆哮，秦默然也不会回来了。
厚实的大门甫一旋开，秦默然就听见了阵阵争吵的声音。
“你说说你有哪一点比得上小杰？你哪一点都比不上小杰！”
“我怎么会生出你这么个儿子？当警察？你去当啊，去当啊，到时候像你那个死鬼老爸一样死在外面算了！”
“我没你这个儿子，我有我的小杰就够了！”
秦默然当初僵住，这个声音是……秦母？然而，完全不给他震惊的时间，另一把凶狠的男声生生令得他回神：
“你给我闭嘴！”
“我杀了你！”
“砰——”的一声，秦默然大力一脚踹开房门，一眼就看见了房间正中央的秦母和John，不，应该说是J更合适一些。
秦母仍旧坐在轮椅上，因为角度的关系，她明明在瞪J，秦默然却恍惚间觉得她一双浑浊的老眼是在瞪他。J原本背对着房门而立，听到声音他转过身来，他的声音听着凶恶，脸上却带着嬉笑的表情。见秦默然踹门而入，他玩笑似的对他说：“怎么样？有没有觉得刚才的场景似曾相识？”
“把小杰还给我！”秦母两条枯瘦如柴的手臂用力拍打轮椅，似恨不得生啖秦默然，不，是J的肉。
J一个巴掌甩上秦母的脸，“你给我闭嘴！”
秦默然疾步上前一把甩开J又要施暴的手，他俯身想去查看秦母的伤势，却冷不丁触上了她脸上怨毒的表情，“都是你！都是你害死了小杰！你怎么不去死！死的该是你不是我的小杰！”
秦默然竟被她骂得生生后退了两步。
冷不防J强健的身体自他身后贴了上来，“怎么样，她小时候也常常这样骂你吧？”吐出的声音冰冷如蛇信。
“住口！”秦默然喝道，可他的身体却禁不住起了变化。
J围着他打转，声音低沉如魔鬼的蛊惑：“她这么对你，从小虐待你折磨你，你其实很恨她吧？你其实想杀了她吧？”说着说着，J手上突然就多出来一把薄如蝉翼的小刀，“杀了她吧。拿起刀，割破她的喉咙，你就永远解脱了。”
这个时候，秦母不知怎地，脸上的表情戛然而止，她又陷入了深深的抑郁当中。而此刻的秦默然，额上冷汗直冒。不得不承认，J非常了解他，J击中了他的软肋——那些他从不曾宣诸于口的童年噩梦。
秦默然曾经被秦母虐待过。
“你有哪一点比得上小杰？”
“下次再考30分你不要回来了！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你跟你那个死鬼老爸一起过日子算了！”
“啊——”埋藏久远从不见光已然腐朽的记忆忽然就排山倒海喷出来，秦默然终于支撑不住，抱头大叫起来。
J一手搭上他的肩头，自他另一边的肩后探过头来，仍在深深蛊惑他，“杀了她吧，那是她欠你的。杀了她吧，让那些怨恨就此终结在这里。”J呼出的气息尽数喷上秦默然的耳尖，他甚至将明晃晃的刀子递到了秦默然的面前。
人在极致的伤痛被揭开时其实是最脆弱的，如受了诱惑般，秦默然一低头，居然真的伸手接过了刀。却也在他低头的瞬间，锃亮的刀面上清晰地映出他自己迷茫的脸以及J魅惑的眉眼。灵台忽然一阵清明，秦默然一手以格斗的姿势撞开J，另一手条件反射就去摸枪，却……糟糕，他的枪因为停职被没收了！就是这么片刻的错神功夫，待秦默然意识到不对劲抬起头来的时候，J已经一棍子闷头闷脑朝他打过来了。
5.
“嘀嗒——嘀嗒——”是水声吗？亦或是雨？都不是，那是秦母身上的血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躺倒在地板上的秦默然猛然间睁开眼睛，自下而上的视野里，他看见J的刀子已然插入了秦母的心脏。
“妈——”他挣扎着爬起来，头痛欲裂。“妈！妈！”他踉跄着来到秦母的面前正要蹲下来，却听得“砰——”的一声，房门一下子被人自外头撞开。倾泻而入的阳光太过刺眼秦默然下意识抬手去挡眼，逆光的视野里，他看见全副武装的大钟和大刘闯了进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