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灯照锦歌

2019-01-12 20:07:41

古风

爱并非孤独的原罪,只是这世上终有那么一些人,像带有利刺的刺猬一样,他们都在用自以为正确的方式爱着彼此,紧拥对方,结果到头来,正是这份不顾一切执着扎的各自鲜血淋漓,体无完肤。

1

顾宁之喜欢宋紫钰,也是很久以后,我才知道的。

那是成明四十七年,成帝六十大寿的辰宴上,宋紫钰回了宫。

常年在峨眉学艺的缘故,不像皇姐宋紫河,典雅妩媚,她眉宇间自有一股洒脱英气。

一身绯色长裙,步足踏入成华殿,映着身后簇簇盛开的芍药花,霎时间,整屋子女眷都失了色泽。

惊叹之余,我下意识地撇头看顾宁之,端了一杯酒在手中轻轻晃荡着,他果然将目光落在了宋紫钰身上。

直到宋紫钰挽住成帝手臂,撒娇似的喊了一声父皇,他才回过神来,对我沉声吩咐:“以后多加留心,一定要确保公主安然无恙。”

言下之意不言而喻,他对她一见钟情。

点头应承了,我将目光在宋紫钰身上扫视了一圈后,状似无意地落在大公主宋紫河身上。

成帝子嗣极少,膝下便只有这两个女儿,此番明着操办寿宴,实则是想借机探探两位女儿以及众臣的心思。对于宋紫钰明目张胆得娇纵,成帝并未表现出任何不悦,倒是大公主有些芥蒂。

连带着语气也颇有几分挑衅:“此番下山,不知皇妹带了如何稀奇礼物给父皇?”

“礼物?”宋紫钰明显一愣,她要送给父王的那尊小金佛,昨天夜里就被人盗走了,若说那些人不是宋紫河派来的,打死她也不会相信,可此时此刻没有证据,她自是奈何不得她半分,是以一句话便卡在了喉中,“我……我……”

宫里最不缺少的就是迎高踩低之人,见宋紫钰身陷窘境,众臣便开始暗暗揣测圣意,倒是顾宁站了起来,朝着圣上一拜。

他开口,是为宋紫钰辩解:“峨眉仙山,除了仙气缭绕,便是卓绝武艺,何不让公主一展所学,令我等大开眼界?”

大褚尚武,若是宋紫钰真能练就一身好本领,自是比送任何礼物都要让成帝愉悦的。

果然,宋紫钰也没有让大家失望。

她表演的是射箭,顾宁之头顶着橘子站在百步之外,那一箭射出,不偏不倚正中橘子心,成帝大喜,当机便赏了宋紫钰一块玉如意。

瞬息之间,局势逆转,被妹妹抢了风头,宋紫河脸上有些挂不住,但碍于成帝她也不好发作,只是怒目瞪着站在大殿一侧,相视而笑的顾宁之和宋紫钰。

那是我见过顾宁之笑得最开怀的一次。以至于多年后,我都清楚地记得,当时和宋紫钰站在一起时,他眼中的笑,是温柔倦眷,仿佛能融化千山寂雪。

与对我的冷漠是云泥之别。

2

盛宴过后,明里暗里,大家似乎都猜到了顾宁之的心思。

与丞相府交情颇深的那些贵胄们,好几个我都再未见过,倒是有几个面生的,抬头不见低头见。渐渐熟络了才知道,成帝病危,众臣都在忙着站队。

那些不来丞相府的,自然是站在了宋紫河那边,而顾宁之,无疑站定了宋紫钰。

随着立场的确定,顾宁之面临的危险也越来越多,他和宋紫钰遇刺,便是在一个月后。

那天阳光甚好,风柔而花香,城郊却上演了一场惊心动魄的刺杀。

我随着其他暗人赶到时,黑衣人已经死伤殆尽,顾宁之正拿剑挑开一人的遮面巾,只一眼,他的眉头便深深蹙起,语气却异常笃定:“是大公主的人。”

在打斗中,他受了很重的伤,为了保护宋紫钰,左肩被划了一刀,估摸着是怕宋紫钰担心,不着痕迹地将衣服往上扯了扯,他挡住了渗血得伤口,继而草草吩咐了几句,便挥手示意我们退下。

“宁之,夺位之争已经开始了,答应我,无论何时,你都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走了没几步,我听到宋紫钰这样说。而顾宁之到底说了什么,我却没有听清楚,但我知道,他一定说出了宋紫钰想要的答案。

因为在我回头的那一刻,我看见了她脸上泛起的笑意,如沐三月春风般甜蜜

刹那间,我仿佛又看见了幼时的自己,狼狈不堪,却又异常幸运的小乞儿。

走在烟雨笼罩的小巷里,饿的实在走不动的时候,我就蹲在墙角,使劲捂住肚子。便是在这时顾宁之出现的,玉人一般的小公子,拿着一串糖葫芦递到我面前:“给。”

“没钱。”我遥遥头,不敢直视那双清澈明朗的眼睛,“他们说,没钱的孩子不能吃。”

“我不要你钱。”他硬是将那糖葫芦塞进了我手里,“赶紧吃,吃完给你再买。”生怕我不信,便又加了一句,“骗人是小狗。”

那天他买了好多好多得糖葫芦,我们坐在小酒馆门前的台阶上,吃得津津有味,后来他便又扯着我的袖子,告诉我说:“跟我走吧,我一定会对你好,让你不再受苦。”

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鬼使神差地,我就将手放进了他掌心。

“好,我信你。”

3

顾宁之回来时,已是乌金西沉。

踩着一地碎光,像小时候玩跳房子那样,我正在门前玩得不亦乐乎。

许是动作太过幼稚,看见我时,他明显愣了愣,随之眉头微微褶起,显然,我终是没有他喜欢的那种大家闺秀的骄矜气质。

却在我准备消失在他视线以外时,喊住了我。

“锦歌……”喊我名字时,他依旧习惯去掉姓氏。

“主子……”

我走过去接过他手里的披风,上好得锦衣还残留着淡淡的女儿香,他的步子很急,我要小跑才能勉强跟上。

“最近朝事诡谲,盯紧大公主的人,”走上抬阶的时候,他突然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了我一眼:“能不能……替我去杀一些人?”

我是他一手培养的暗人,却从未替他杀过人,便也总觉得在他眼里,自己和他人是不一样的。

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吧!

夜风四起,望进凉凉的夜色里,觉得眼睛有些发涩,突然想就宿醉一场,但我并没有找到藏在梨花树下的那坛酒。

后来才知道是被顾宁之拿走了它,将酒坛摔碎在我面前,他说:“陆锦歌,记住你是一个杀手,不杀了他们,死的就是你自己。”

我也这样安慰过自己,可真得将剑刺进皮肉,鲜血溅满衣衫的刹那,还是忍不住呕吐了起来。

便是在这时,有人替我挡下背后刺来的一剑。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沈河,一袭青水衣袍,手执一柄折扇,月光下姿容如玉,若非那扇子能杀人,那衣袍染了血,我想,很少有人会将这样一个翩翩公子和“杀手”二字联系起来。

“就你这样的,还做杀手?”他似乎笑了一声,“不如跟了我,以后我护着你。”

“滚蛋,”除了顾宁之,对其他人我一向冷漠。

他却不依不饶:“好不容易找个一见钟情的,多少给个机会嘛!”

“滚……”

我不再理他,拖着渗血的伤口独自回了丞相府。同伴锦烟和锦如带了金疮药来看我,我们同是顾宁之的暗人,除去在一起训练得那些日子,几十个暗人,各司其职,能碰面的次数并不多。

“锦歌……”上好药,扶我躺下,犹豫了半晌,锦如还是支支吾吾地说了一些实情,“主子下个月就要和公主成亲,到那时,免不了一场恶战,大公主向来心狠手辣,到时候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说真的,这个话题有点敏感,我不知该如何作答,只淡淡“嗯”了一声,便打断锦如的话。将头埋进被子里。

那是一种痛到麻木的绝望,是顾宁之给我最接近凌迟的惩罚。

4

我睡了很久,直到有人携开被子,将我从迷糊中摇醒。

甫一睁开眼,下意识地我就要尖叫,却被沈河眼疾手快,一把捂住了嘴。“如果你敢叫,我可不保证自己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故意凑我很近,他语带威胁,“到时候,吃亏的一定不会是我。”

“但死的那个人一定是你。”

“英俊如我,你也舍得杀?”死皮赖脸一笑,他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忽而话锋轻转,“带你去个地方。”

沈河带我去的地方叫翠云山,风景怡人,山顶有一座小亭子,他早早便在里面摆了各种吃食和酒。酒过三巡我们便忘记了过节,乱七八糟的开始聊天,聊了很多。

最后他说:“锦歌,我喜欢你。”

“为什么?”

“因为,我们是同一种人啊!”顿了顿,他说,“被人左右着,没有自由的可怜人。”

被戳中了痛处,一时之间仿佛酒意顿醒,我有些不知所措,直到顾宁之得声音在身后响起:“陆锦歌。”

他似乎来了很久,望着我时,眼底是冷冷的寒意,霎时间,空气死一般的沉寂。

倒是沈河折扇一挥,圆了场:“这位想必就是我大褚赫赫有名的顾相吧,久仰久仰。”略一思索,他说,“在下沈河,锦歌的朋友。”

大概没想到我还会有朋友,顾宁之对沈河的说辞并不相信,他派人查了沈河的底细。

――沈河并非什么江湖浪子,而是大公主身边的暗卫,故意接近我,只是想刺杀顾宁之,让宋紫钰失去最大的拥护者,宋紫河能顺利登基。

写着沈河罪行的一叠纸,就那样被顾宁之毫不留情地扔在了我脸上,“陆锦歌,你比我想象中还要蠢,”他笑得有些事讽刺,“你以为他是喜欢你?没有我这条大鱼吊着,你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

真的什么都不是啊!这注定了要像孤魂野鬼一样的一生,我何曾入过谁的眼?

全身力气仿佛被人抽离殆尽,走出门廊的刹那,一个踉跄不稳我重重摔在地上。

头顶是清凉的月色,身边是潺潺的流风,檐角得铁马伶仃作响着,却像谁压抑的呜咽声,我竟痛到连站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5

顾宁之终于和宋紫钰大婚。

那注定不是一场平凡的婚礼,先帝无故驾崩,大公主带兵围城,宋紫钰突然暴毙宫中,大褚江山一夜之间,山河寥落,风雨飘摇。

一切尘埃落定后,耀出的一抹天光里,随着缓缓开启的赤色宫门,宋紫河黄袍加身,稳稳走上那千万人望之莫及的宝座。

而紫金宝座旁,端身而立的,不是别人,正是丞相顾宁之。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他俯首跪拜,这样呼喊。

一众朝臣跟着他一起行礼,迎接他们共同谋划拥立得新帝。我在殿外远远望着,想要透过那些飞花薄叶看清顾宁之的脸,可他已经那样陌生,鼻子,薄唇,轮廓,我已辩不出,到底还有那一样是他原本的样子。

锦歌,我真得想要带你离开这里……

突然我想起了沈河,被抓起来的那晚,他不顾一切跑来轩阁找我,当时只当他是大公主的细作,我便狠心没有见他,甚至隔着门扇对他说:“沈河,我宁愿这辈子没有遇见你。”

我听见他笑了,笑着说:“锦歌……竟连你,也不相信我。”

而如今真相大白,却是我错怪了他。

沈河根本就不是什么细作,顾宁之才是大公主的隐卫军首领。

为了帮大公主夺位,他故意接近宋紫钰,借着清除奸佞的机会,鱼目混珠,暗地里除掉那些拥戴宋紫钰的大臣,再安排自己的人易容后冒名顶替。

沈河不是别人,正是他施以毒蛊,用性命胁迫请来的易容高手。

就连城郊的那次刺杀,都是他精心策划的一场“苦肉计”,当时他之所以会遮住伤口,并不是真得怕宋紫钰担忧,而是怕暴露了身为隐卫军的标志性刺青――青竹叶。

沈河帮他们毒杀了成帝,如今大事已定,他便成了鲜有得知情者,可体内的蛊毒却被他自己偷偷配的药丸化解了,唯今之计,只有借宋紫钰的手杀了他,一切便可瞒天过海。

可如烟告诉我说,宋紫钰并没有杀沈河,在她死后,是顾宁之将沈河关在了死牢里,如今已受尽折磨,生不如死。

我去找顾宁之的时候,女帝刚好从他书房里出来,端详着我看了半晌,她掩唇一笑:“这次你可是立了大功呢,说吧,想要孤赏赐你什么?”

立功?赏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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