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不见,塞外长河落日圆

2020-07-12 14:05:30

古风

“好啊,等我坐拥天下的那一天,宋兮,我便以这万里江山为媒,聘你一场盛世婚礼。”

当她一杆长缨枪在手,杀敌千里,血泪染红双眸时,她还是会想起那样一个人,他曾温柔地为她吻干了眼角的泪痕。

所以当陈御医的声音响起时,他只是拿衣袖抹了抹额角,并没有抢着上前。

后来淮南兵败,被迫投向。

6

“孩儿谨遵父皇教诲。”明灭不定的烛火跳跃在他年轻俊逸的面庞上,父皇的眼睛微微眯起,打量着他,仿佛那一瞬间,他才真真切切地看清了眼前的这个儿子,眼中隐藏的那种锐利的锋芒,像极了少时的自己。

大红的宫灯在风中摇曳着,说到最后,他慢慢蹲下身去,将自己缩成一团,声音颤抖着,像极了湖面上漂浮的碎冰。

“好!”

而在得知大皇子残了一条腿归来时,直到第二日,父皇才拖着虚弱的身子前去探望。

梦里,总是会有一个不轻不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讽刺至极。

夜风飒飒,拂过她的发髻,一丝丝碎发铺散开来,掠过他耳际,酥酥痒痒的,一如此刻他暗潮涌动的内心。

所以,当大将军带来北陵使者口信的时候,看着面前的万里河山图,沉思良久,父皇还是点头,命人将使臣带了进来。

说完,大皇子起身,目光有意无意地从他脸上扫过,带了一丝挑衅。

凑的近了也看得清,她长得极好看。眉毛细长,如远山般淡淡晕开,合着那一双丹凤眼,微微上挑的眼尾,顾盼间,自有一股风华流转。

离开军营去蜀中的第四日,大皇子被仅剩的一名死士护着,拖着残破不堪的身子回来了。

倒是宋兮性子活泼,是个顶会玩闹的。

“你……原来你都知道。”松开怀中的人,他嘴角溢出低低的笑,而后,便红了眼眶,“不错,宋家灭门,是我背后挑唆墨家,让他们互相残杀的……”

她在他怀中抬头,一双眼睛黑白分明。明明纳入了漫天星辰,却溢不出一丝笑意。

可大事上,他不太喜欢读辛弃疾的词,纵使词句读来气势豪放,可他不想像词人那样,华发苍颜,还壮志未酬,到头来空留一身遗憾。

他的野心从来就不小。

“你终于醒了。”听到声响,女子侧过身来,合上书放在一旁,走近床旁,她端起药碗,舀了一勺递给他,“我果然没有看走眼,你真厉害,竟然可以破了我们宋家的七十二道机关。”

生不得所爱……

“宋兮,别看。”他伸手挡住她的眼睛,可那里挡得住心里的伤。

墨云越聚越浓,塞外的风沙,一旦刮起便无休止。

死士已经死伤殆尽,他已无力可借,却还是拿剑一次次地想要闯上去。

女子一袭紫衣,静立窗前,手执书卷,五指纤长,夹住一页薄纸轻轻一翻,朱唇翕合,读的正是辛弃疾的词。

静得似乎可以听见陈御医因过度紧张而加速的心跳声。

解下大氅披在她身上,他侧身退到一旁,为她让出一条道,然后看着她一步步消失在风雪尽头。

“想要父皇披甲上阵,凝碧花……务必得拿到吧!”重重压力下,他几乎不曾合过眼,连声音都有些嘶哑。

“我说过,等有一天我坐拥天下,定要以江山为聘,许你红装万里。”

那是举国同庆的日子,红灯高悬,烟火冲天,在那一片欢愉热闹中,他走到她身边,张开双臂,便将她拥进怀里。

到底形势所迫,哪怕有了大皇子这个先例,父皇最终还是同意了他前去。

她向来听父亲的话,纵使红着眼眶,也还是绞着衣袖,恻恻地低头退了出去。

两人待在一起,大多时候,都是宋兮听他讲一些朝堂轶事,听着听着,她便会皱起眉头,颇为鄙夷地说一句:“你们帝王家,怎么就那么多算计,大家活得舒服一点,不好吗?”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将士死伤惨重,主帅也被斩于马下,北陵已无可用之将才。

后来,无数个更深露重的夜晚,处理完朝政,他总是会点上一盏宫灯,一个人沿着台阶走上城墙,默默地眺望远方。有时候累极了,倚着城蹀,揉着眉心,竟也就那样眯着了。

等到大皇子和三皇子都进去了,他才毕恭毕敬地掀帘而入。

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计其数,最致命的,还是经脉斩断的左脚和刺在胸口的那把断箭。

可在那一瞬间,心却被掏空了,夜风拂过,那一处便空荡荡的,生疼生疼的,让人窒息。

承启四十一年四月初七,北陵攻破蓟州,西秦折兵三万,副将沈季战死。

若是此番求药不成,大皇子自然也会平安归来,若是真能求得药,那大皇子自是功不可没。

此番西秦和北陵交战,一开始,西秦就占据了天堑之地。加之父皇亲自挂帅出征,运筹帷幄,军心大振。几场仗打下来,以最小的牺牲,西秦生生夺得了敌军十二座城池。

想要破得宋家的机关冷箭,凭他楚恒,怕是太过自不量力了。

慢慢地收回手,他仰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雪花一片一片落在脸上,过去的点点滴滴,顷刻间全部涌上心头,原来这么多年,他一直都错了。

“我知道你喜欢梨花,所以我在新建的那座玉楼里,移载了梨树,长得快些,来年春天,也许它们就会发芽开花,”挥手禀退了随从,他打开牢门走了进来,然后将她头上的乱草一点一点扯下去。声音显得极尽温柔,“宋兮,跟我回去吧!”

失了墨家的支持,加之父皇披甲上阵,穷追猛打,不出一个月,北陵便落败而逃。西秦军队直追击到孟州,北陵王被迫投降,割一半山河与西秦。

等到蜀中时,较先前离开之际,他已经清减了许多。那些父皇派来保卫他的死士,去雪峰山时他一人也没带,而是先让他们提前到蜀中勘察情况。

朝中之事皆由摄政王处理,若是此番父皇真有个三长两短,国中尚未立储,那么皇位之争……到时候必会掀起一波滔天巨浪。

等到宋墨两家斗得两败俱伤,楚墨手下的死士再出面,就连扎在宋家家主背上的那把金刀,都是当初父皇赏赐给他的。

好在那一刀并未刺中要害,休养过后,他的伤并无大碍。

提炼凝碧花,需要一定的时日。

那一刻,他竟然在父皇眼中看到了闪闪的泪光,他说,“无论如何,这份重担你一定得抗下来,战火无情,可西秦的百姓是无辜的,他们不能受苦。”

3

就算是那些敌军故意派人放出去给朝廷的消息,也都被大将军悉数拦了下来。

只是后来奖赏了他一把西京进贡来的金刀。

她紧紧依偎在他怀里。

烟花升到高空,轰然炸裂,瞬间的灿烂过后,星星零零的火光缓缓落下,坠入无边黑夜里。

闯机关阵时,不止一次命悬一线,但他依旧将它完好地保存到现在,哪怕是围在花朵根茎上的泥土,都没有少去分毫。

他说,“宋兮,我害怕……”

除了谋权布局,还从未那样精心布置过一样东西。

出了战场,一路策马扬鞭,他先是去了趟雪峰山,那里极寒之地,盛开着世间最美的花――碧血焰火。

“我知道,楚墨,我知道你的苦。”她蹲在他身旁,将他抱在怀中,忽而,就泪如雨下,“我知道你的过去很苦,可是楚墨,我也很绝望。我无法面对我的将来,宋家所有人都在天上看着我,杀不了你,我无法面对他们……”

5

说到此处,陈御医顿了顿,又道:“只是要去蜀中宋家,那七十二到机关却是十分凶险。当年也是应了盟主号召,几十名武林豪杰同去,才堪堪破了机关。再说,要炼制凝碧花,也是十分困难,仗着机关暗器厉害,宋家又向来不将朝廷放在眼里。此番前去,能不能闯过机关是一回事,到时候就算能闯过,他们炼不炼凝碧花,也是不好说的。”

当时,她只是有所怀疑,直到后来,看到残废的大皇子和不堪重用的三皇子相继惨死。

突然之间,她就对他有些害怕起来,可是一切谜团,也就那样,在他的残忍杀伐中一点点揭开了。

1

当初在蜀中,晕厥之前,宋兮是看到了父亲背上的金刀,后来在宫中听人说起,先皇曾赐给楚墨一柄一模一样的金刀。

他带回了凝碧花,父皇体内的余毒彻底清除。

已是暮春时分,檐角呜咽而过的风,仍旧带着彻骨的寒意。挣扎着,他从昏迷中醒来,窗外雨滴淅淅沥沥,甫一抬头,他就看见了那样一幕:

中毒之后,父皇怕引起朝中动乱,以最快的速度,便将消息压了下来,人也一直在军营休养。

这是一场没有再见的别离……楚墨知道,宋兮也清楚。

尾声

可也有无数次,长河落日中,狼烟冲天。

前前后后,他爬了大概有十几次,最后一次明明已经登上第四百级台阶了,还是被侧面狮子眼中射出的冷箭刺中膝盖,整个身子一软,便又顺着台阶滚了下来。

后来,宋兮独自去了边关。从小小的兵卒,一直到令敌人闻风丧胆的战神,她都不曾再回过皇都。

自此,失了东山再起的依仗,北陵便成了西秦永远的附属国。

声音不轻不重,但从宋家家主口中说出来,自有一股威严,“宋兮,过来。”

4

而今大军压境,哪怕大将军誓死抵抗,也拖不了两个月,到时候一旦溃败,后果将不堪设想。

如履薄冰走到如今,这么多年的隐忍,他早已学会喜怒不形于色,做事也是严丝合缝,滴水不滴。

可后来,她却对他说,“楚墨,这就是你的喜欢,这般的不择手段!”

她抬头,面无表情地看着他,“我们已经回不去了。”顿了顿,她说,“楚墨,如果你真在乎我,就放我走吧!”

可谁知,那竟是北陵的诡计,置之死地而后生,他们牺牲一名使臣和一名副将,只为了在父皇打开装有降书的匣子的那一刻,让那支毒箭分毫不差地射进父皇胸口。

夕阳隐在层层浓云之后,耀出的那丁点儿光线,将他的身影拉得长长的,有些扭曲地投在身后的帐壁上。

他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天。

放过宋兮,也放过你自己。

与历代先王相比,父皇确实子嗣稀薄。除了两位公主,膝下也就他们三个儿子。

她的肩膀颤抖着,呜咽声如穿庭而过的凉风。她向来懂事,父亲没了,宋家没了,这世间再也不会有人疼惜她,所以连哭声,她都压的极低。

太子自幼聪慧敏锐,深得父皇和太傅喜爱。三皇子一出生就是个缺心眼儿的,文不成武不就,倒也没有什么威胁。

父皇也是行伍出身。从小在军营长大的他,又岂能不知战争疾苦。

“你走吧!”他最后一次拥抱她。

楚墨,坐拥这天下有什么了不起,到头来,你不过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关于这‘凝碧花’,确有其事,当年老夫还是江湖游医的时候,也曾跟着武林豪侠慕名去过一次蜀中,”听他这般说,一旁的陈御医不仅也想起了那些江湖往事,脸上不仅带了一丝震惊,“当时盟主夫人明明已经是活死人了,可是服下那药丸,顷刻间,便已完全转醒,于正常人无异。”

思及此,他侧头看了一眼对面的大皇子和三皇子。

这条通往紫金宝座的帝王路,父皇已然为大皇子铺的坦坦荡荡。

他很少有亲近之人,但对于宋兮不同,是那种想将天下最好的东西都摆到她面前的欢喜,也是那种想要用尽一切办法,将她留在身边的喜欢。

因为眼前的一切,宋家被血洗的场景太过惨烈,连他都有些忍不住的干呕,更遑论宋兮。

他爬到院中,拼着最后一口气,死死地拽住了楚墨的衣袍,“二皇子,看在凝碧花的份上,一定要照顾好宋兮。”

“我反对,”显然不同意师兄的看法,宋兮双手环胸,盯着那人挺得笔直的脊梁骨,声音难得带上几分认真,“我赌他,一定能通过天梯阶。”

――绕床饥鼠,蝙蝠翻灯舞。屋上松风吹急雨,破纸窗间自语。

他突然就狂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眼泪就溢出了眼眶。

那一天,清风薄阳,在宋家一地的尸山中,他跪在宋家家主面前,对天起誓:“我楚墨今生定不负宋兮,他日若有违此誓,定叫我生不得所爱,死不入轮回。”

伸手接住几片落雪,顷刻间,便在掌心融化。

“听说蜀中宋家有珍宝‘凝碧花’,能活死人肉白骨,”等到大皇子和三皇子都卖力地表达了自己的“关切之心”后,他才低声道,“不知是否真有此奇宝,若真有,儿臣必定亲自前往,为父皇寻得。”

自己的父皇,他不是一个好丈夫,更不是一个好父亲。

他眼底有愠怒,却也只是低头,敛尽了所有情绪。问她,“如今这天下都是我的,宋兮,你要走去哪里?”

烽烟冲天而起时,闭上眼睛,他似乎就能看见她持戈挥杀的样子。其实他更喜欢的,还是带她离开蜀中时的样子。

而那把金刀,大抵就是想要弥补对母亲的那丝愧疚吧。

那晚,父皇对他说了许多语重心长的话,最后,大低是真的累了,父皇才让他退下,临走时,还不忘拍着他的肩嘱托:“墨儿,你三弟本就没有指望,如今也就只有你了,若是父皇真的有什么不测,”

这些日子,他一直都待在宋家。若非有要紧事,否则,宋家家主决不允许宋兮见他。

那已是永和七年。九月廿七,离他踐祚称帝,已经过去了整整七年。

五百级台阶,两边皆有大石狮子排列,根据他收集到的情报,那些狮子口中藏着无数的冷箭利刃,稍有不慎,便会置人于死地。

除了运筹帷幄,权谋算计。静下心来,他也喜欢读诗词。

父皇躺在榻上,虽已清醒,可嘴唇依旧透着些许乌黑,想来余毒仍未彻底清除。

可对于这个姑娘,他却是打心眼里喜欢。

他平静地接受了大皇子的目光,视线扫过对方眼尾的时候,他的嘴角兀自浮起了一丝冷笑。

承启四十三年,先皇退位,于昭和殿颐养天年,年仅二十三岁的少君楚墨踐祚称帝,改国号为永和。

看着掩在冕冠十二旒背后,那双闪躲不定的眸子,宋兮知道,她赌对了。

“我们西秦的二皇子,果真和他人不一样,”打开手中的匣子,她满眼都是欣喜,定定地看着他,忽而就弯头笑了,“怪不得你能闯过机关阵,原来竟有这般玲珑心思。连我喜欢‘碧血焰火’都能打听到,你果然厉害。”

总之无论求不求得药,大皇子此举,都会堵住朝中某些人的口,为将来的天子登基,打下坚不可摧的基础。

主帅已经重病卧榻,西秦的士兵多多少少失去了些许斗志。

一点一点,宋兮推开他伸来的手。说出的话,却字字珠玑,“和你在一起,楚墨,我一辈子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而自己呢?母亲出身卑微,被父皇宠幸过两三回就弃之如草芥的女子。

为了天下,他终是负了她。

“好。”

就那样拥着她,楚墨在孔明灯里坐了一晚。第二日一早,他就背着她下山,山风微凉,怕她冷,他拿外袍将她罩的严严实实。

站在帐外,他心中的不安越发地加剧起来。额头上的汗珠,如黄豆大般,一颗一颗,顺着发际线滑落下来,没入脚下有些灼人的黄沙中。

将晕厥过去的宋兮抱在怀中。

承启四十一年四月初三,北陵十万大军攻破燕州,夺得妇女财帛若干。

没有重走大皇子的老路。

箭头上淬的是滇中墨家特有的剧毒――蚀心。中此毒者,不会立即毙命,而是要饱受虫蚁蚀心之痛,而后才会心脉崩裂,骨肉腐烂而死。

只是三皇子向来唯大皇子马首是瞻,加之她母亲又是已故太皇太后的嫡亲侄女,身份自是尊贵无匹。有外戚扶持,这自是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

一路上披荆斩棘,才拿到了碧血焰火。

那是他第一次离自己的亲生父亲那样近。近的能看见说及大皇子伤势时,父皇眼中的那抹失望和惆怅。

趁此机会,北陵向西京借兵十万,卷土重来,在这片土地上,父亲洒下的血比谁都多,没有人比他更了解北陵军师的作战之术。

可是却在走出牢门的那一刻,她扯住了他的衣袍。

远处,重峦叠嶂,铅云压着一点山峰翠角翻涌而来。

但是,他确是一位少有的贤君,这一点,楚墨从不曾怀疑。

只是在宋家家主离去的时候,他还是侧身一挡,拦在了他面前:“楚墨自会记得对家主的承诺,只是明天便是宋姑娘的生辰,家住可否允许,我在今晚为宋姑娘提前过一个生辰。”

“明天‘凝碧花’便会出炉,到时候,还望二皇子记得对老夫的承诺,”宋家家主压低声音咳嗽了一声,道:“希望以后,二皇子都不要再见宋兮。”

从正午到现在,他站在这里好几个时辰,连姿势都没有过多的变化。

庆功宴上,众将士分列两侧,父皇亲自嘉奖他们,唯独母亲,父皇自始至终对她的死都没有一句说辞。

禁不住便会偷偷翻墙跑到他院子里来,有时候,还会带两个自己烤的焦的下不去口的红薯,难得见到她,他也会佯装吃得津津有味。

昨天夜里,北陵却突然派遣了一名副将,拥护着使臣,漏液奔赴十里坡外求见。说是国主已然无心再与西秦为敌,特地命使臣带了降书,前来议和。

袖中的匕首滑落出来,她抵在他的背上,然后用力,一寸寸地插进皮肉,她能听见他强忍的呜咽声,也许以前的无数个夜里,他都是这样,将自己蜷缩在无人看见的角落里,而后压低声音抽泣。

淮南王将母亲绑在城墙上,逼迫父亲退兵的时候,父皇手握银箭,拉弓引铉,没有一丝犹豫便射穿了母亲的身体。

她的天真无邪,她的善良果敢,都是他在过去的光景里从不曾看到的,就像是一束光,她将他过去二十年里的黑暗和肮脏,一点一滴,悉数拂净照亮。

曾几何时,他以为拥有这天下,便是拥有了一切,可是直到今天他才发现,哪怕锦秀山河尽在掌中,他还是留不住一个她。

不知为何,楚墨觉得宋家家主对于宋兮亲近他,显得有些抗拒。

让他意外的是,在去见大皇子的前一晚,夜深人静时,父皇却单独召见了他。

回想起这些年的点点滴滴,竟从未有一天活得舒心快活,他有些痛苦地闭上眼睛,风从打开的窗口吹进来,迫得他咳嗽了起来。

原来,是这样啊!

而后说:“宋兮,从今以后,我便是你唯一的依靠。”

“难道陈御医对皇家暗卫就这般不自信吗?”听到陈御医将宋家机关炼药之术描述的那般神秘可怖,一旁静立的大皇子脸上不仅有一丝愠怒,略一沉思,他单膝跪地,对父皇道:“这些年跟着父皇四处征战,儿臣已然明晰何为‘用兵之道’,今日,儿臣特在此向父皇请命,愿亲自前往蜀中宋家,为父皇寻得‘凝碧花’。”

营帐在风中摇摇欲倒,而里面,陈大夫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对着营帐外,沉声道:“陛下已经醒了,众位皇子请进来吧。”

宋兮溜进院子来找他,怀抱一盘棋子,非要和他比个高下。

可刺杀君上是死罪,依着刑法,她是要被砍头后曝尸荒野的,可那天他却来了刑牢。

大雪似扯絮般遮掩了天地,他披着大氅,进来时,肩头铺着厚厚的一层雪。

疏疏落落的雪,弥漫在两人之间,她的声音还是像初见是那般,细细的,似揉进了无限春风。

秋末冬初,临安城的雪比往年来的都要早,刚下早朝,他就去了明德楼,那是皇城中最高的楼,在她离开皇都远赴边关的那些年,每每想起,他都会站在这里,眺望远处的战场。

“只要不在你身边,那里都行。”风雪肆虐在两人之间,他眼底已有了些许湿意。

身上留着同样强势的血,和大皇子一样,骨子里,父皇是不会将小小的江湖门派放在眼里的,更何况大皇子还带着大批训练有素的暗卫。

唯今之计,也就只有等父皇毒伤痊愈,只有他持戈杀伐与北陵王分庭抗礼,重振士气,才能有机会破了北陵的围攻。

如他料想的那样。

蓦地,他就想起了盛开在雪峰山巅的碧血焰火,那是拿半条命换来的花,从怀中拿出,他递给她,声音竟是鲜有的明朗:“给你”。

站在塞外的风沙中,残阳如血。哪怕多年后再想起来,他还是会觉得,自己骨子里的那丝冷漠,也许从一开始,就已经遗传了父亲。

只有强大到万人臣服时,才不会被人欺负,只有强大到坐拥万里河山时,一切尽在掌中,才不会害怕失去。

承启四十二年,灭北陵,楚墨功不可没。陛下喻旨,立二皇子楚墨为西秦储君。

她说,“楚墨,这样的景色好美,等有一天,我一定要纵马闲游,一寸一寸,踏过我们西秦的山河大地。”

“我给过你爹机会,只要他跟着我,听我派遣,我保证荣华富贵他享之不尽,可是他不肯,宋兮你知道吗?他不肯为我所用,像蜀中宋家那样的炼药世家,若不为我所用,有朝一日被他人招降,那将会是我的梦魇。”说着,说着,他的语气便高了起来,声音里也染了一丝狠厌。

而此番对战,父皇是带着必胜的决心奔赴战场的。

对这个师妹的古灵精怪早已见怪不怪,秦晏摇头苦笑:“凭他的武功,我觉得还可以再躲过五十支冷箭,三十把飞刀,四条锁脚链……”

多年来的养精蓄锐,排兵布阵之术他自然谙熟,可是与老谋深算的北陵军师比起来,还是遥遥不及。

关于战事,有宋兮帮忙做的机关鸟,偶尔趁着宋家家主忙乱时,他也可以放出去,收听一些战场上的消息。

可到头来,竟连给对方的一个拥抱,都带着孤注一掷的算计。

如果可以,他其实希望就这样,就让她这样依在他身边,睡上一辈子。

宋家的机关向来独到,箭头都是带有倒刺的。若不是晓通医理的人将皮肤切开取出,如果他人生生拔出,便会刺破心脉,血液当场喷出,心失所养,顷刻间便会死亡。

这就是皇家的父子情深。

“楚墨,我一定是在做梦对不对?”她看着他,眼泪一颗一颗溢出眼眶,“宋家不会变成这样的,爹爹,师兄,师姐,他们那么疼我,不会离开我的,一定是假的,都是假的……”

承启四十一年四初一,北陵军压境而来,西秦誓死抵抗,折兵两万。

她说:“你以天下为聘,许我一场盛世婚礼,可是楚墨,你可曾想过宋家一百七十三口人的性命?你喜欢我是真的,想要给我一场盛世婚礼也是真的。可你问过他们吗?看着杀人凶手娶自己的女儿,你问过我爹吗?他会同意吗?”

直到那天,雨打秋枰,水漫桃花……

“二皇子这般说辞,如果不将‘凝碧花’交给你,倒显得我们宋家不仁不义了?”不知何时,宋家家主走了进来,年过不惑的男子,身材欣长,岁月似乎对他格外宽容,除了眼角细细的几丝皱纹,便再也未留下任何痕迹。

他知道父皇一向不喜欢他,无论他怎样努力,他的眼神从来都不会在他身上停留片刻。

若你是雄才大略的强者,他可以将你捧上至高无上的宝座。若有朝一日,你只剩残肢破体,哪怕曾经将你捧在手心,他也会在你一无是处的时候,毫不犹豫地将你抛弃在黑暗之隅。

虽然前面他已经派人跟踪大皇子,对宋家机关有了些许了解,但还是知己知彼更深一分,便更为稳妥。

若是此番真要有一人前去宋家求药,别说大皇子,就是父皇也不会让他去。

他们都是那样苦,像两条相濡以沫的鱼,拼了命的想要做对方的救赎。

“这人也太不要命了吧!”看他这般不顾生死,不远处树下站着的紫衫女子微微皱了皱眉,向一旁的青衫男子道,“师兄,不妨我们来打个赌,看他还能坚持多久?”

墨家与宋家虽为最强的两大炼药世家,但双方向来不和,为了泄宋家憎凝碧花解毒之恨,墨家带人灭了宋家满门,那是一场没有输赢的命博,事后墨家几乎也无人生还。

那一觉,宋兮睡了好久。

怕敌人夜袭粮草,在帐外一守就是一夜,第二日一早,他就去见了父皇,“如今我军面临劲敌,若没有父皇亲自率领,恐难胜敌。”一字一句,他声如洪钟,“儿臣愿再次前往蜀中,求取凝碧花。”

无奈之下,他只好应了她的要求,只是他的一颗白子刚落下,门就被人推开,宋家家主一脸肃然,盯着宋兮,声音颇有几分威严,“宋兮,你给我出去。”

点了点头,难得的,她没有忤逆他。

母亲死的时候,被大皇子指示宫人按在泥地上,拿脚踩着胸口抢夺手中仅有的一点碎银子的时候,自己哭着喊着跑到承潜殿想求父皇庇护,却遭到冷眼相待的时候,他都不止一次想过,等有一天自己强大了,他一定要将这天下尽握在手中。

“宋兮……”突然,对面的一扇门被人从里面推开,父亲浑身是血地爬出来,背上插着一柄金刀,手中拿的是刚练好不久的凝碧花。

几株枝桠横斜在窗前,朵朵梨花白上,清冽的雨水挂在尖端,将落未落。

那是通往宋家的最后一道屏障,也是最困难的。

“你知道那种看不见希望的日子是怎么的难熬吗?宋兮,我不想再回到过去,那种身边没有一个可信之人的日子,哪怕是深可见骨的口子,都只能自己紧咬牙关,缩在角落里舔舐,我害怕看见那样软弱无能的自己。”

“宋姑娘谬赞了,楚墨前来只为求得‘凝碧花’。”那点心思被道破,他也没有一丝惊慌,“如今敌军压境,若没有这‘凝碧花’,一旦失去主心骨,只怕我军撑不了多久,到时候西秦败兵,受苦的还是百姓。”

承启四十一年四月初十,西秦夜袭敌军粮草,战事有所转寰,然,陛下毒伤发作,命悬一线。

那晚,楚墨做了一个巨大的孔明灯,他带着宋兮登上蜀中最高的山巅,点燃孔明灯,然后拦腰抱着她,飞身跃起,站在孔明灯里,俯首望去,山川城郭尽在眼底。

营帐里,除了一盆一盆的乌黑色血水被端出来,又有一盆一盆的清水端进去,所发出的那一点声响,便再没有一丝声音。

她一直记得初见楚墨那天,父亲对她说的话:楚墨,乃人中之龙,夫为君者,贤明之主也;为夫者,薄情寡辛也!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那么反对自己和宋兮在一起,但为着大局,楚墨还是点了点头。

久久都未听到宋兮的回应,等楚墨低头再看时,宋兮早已依在他肩头沉沉睡去。

除了蜀中,宋兮没有去过外面,所以除了同门的师兄师姐,她也没有什么朋友,但她对楚墨却是极好,这些宋家家主都看在眼里,是以沉默良久,他还是点了点头。

2

如火一样浓烈的色泽,迎风招展在雪山之巅,是宋家大小姐最喜欢的花卉。

看着机关鸟带来的消息,战事每况愈下,楚墨越发着急,可是每每见到宋家家主,他的说辞总是只有那一句:“凝碧花提炼本就极其困难,哪怕二皇子将刀架在老夫脖子上,我也不可能转瞬给你变出来。”

那天他带着她策马离去,大概是被家里的情形骇住了,她连眼睛都不敢睁开,蜷缩在他怀里,像只受伤的雏鸟,山风压着她烟青色的发髻而过,拂落眼角的那滴泪珠,他俯身,温柔地替她吻去。

死士共分为七组,由一组先去探情况,其他人尾随其后,等到第六组人悉数被歼灭之时,带着剩下的一组,他终于来到了天梯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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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与他相遇终究是晚了,蓝羽的身份本就不许她做不该有的梦,而他亦与公主有婚约。 在大陆西南部,分布着大大小小十多个部落,其中最大的两个部落为乌陀和流桑,他们的兵力相持,以乌灵河为界,互不侵扰。 历经上百的和平如今开始面临困境,乌陀北方的西越大国兵力愈来愈强盛,对乌陀下手是早晚的事,而南方的流桑也开始试探性的向乌陀出手,带兵镇守乌灵河的将军不由得开始思量乌陀的未来。 “一切自有天定,呆子你想得再多

皇上请减肥

新婚之夜我向这个胖子皇帝宣誓我此生不会爱上他后,他恼羞成怒地把我压死了。 .被压成了“皇上” 赫连桑真的很胖,胖得令人发指,胖得一点儿都不像先皇的亲生儿子,但是即便我再怎么嫌弃他胖,都改变不了我要嫁给他,当皇后这件事,虽然我已经反抗了十七年。 大宣元年春,我嫁给了赫连桑,洞房花烛夜的时候,我只不过在这个胖子面前宣布了我此生的最爱是顾炎,他即便得到我的人也得不到我的心等真爱宣言,这胖子就恼羞成怒,一

那狼崽子想吃本师尊

白若锦将他的手攥得紧紧的:“不要回暮斜山了,你跟着我,我给你买好吃的。” “终于等来人了。” 昼衡躲在矮树丛里,毛茸茸的爪子按在枯叶上发出微弱的声音。他弓着身子,瞪大了眼睛盯着小路上走着的那女子,深棕色的瞳孔隐隐泛出银白的光。 她一身水碧色衣衫,发间坠着的珠翠互相碰撞,摇得叮叮当当。 前方就是林子的最深处了,昼衡缓缓地将他们之间的距离拉得越来越近,等待着捕猎的最佳时机。不料,她却突然不往前走了,

暗卫父子反虐 古风 村花让我检查下

不时,地面发出沉闷的颤动声,一道拉长的黑影迈了进来。因此也遭受了各大民众的好评!在这里面出去的人都有很大的潜力做媒体记者等等……附近:咋了雪城?又不是你媳妇儿。

女主和皇上在花园边走边做 潇湘溪苑一个古风的故事

不够帅还真是对不起啦,再说哪里是什么男朋友。姐姐你在搞什么啊?我抓着她的肩膀摇晃着。最强女婿,绝世神医在都市,美女总裁的贴身兵王,都市狂少,重生之都市最强仙尊不!与

红豆生南国

王维送我的这首诗叫《江上赠李龟年》,我谱上了曲子,也给了它一个新的名字《相思》。青裙玉面初相识 昨夜下了一夜的雨,凉凉的空气丝丝缕缕地浸入长安城,很少失眠的我竟因为淅淅沥沥的雨声辗转反侧多时。 “老爷,老爷,该起床了。”我迷迷糊糊睁开眼,“您还好吧?”门外忆安的声音似乎有点焦急,我应声坐起来。 门被推开,忆安快步进来,边帮我穿上衣服,边念叨:“老爷,我今早已经叫了您两遍了,是不是哪儿不舒服?昨晚似

百合古风小说女扮男装 邪与鸟儿狂欢第四部分

中年男子还不解气,穿着短筒军靴的右脚又对着苏航的肚子连连踹了好几下,知道这个倒在地上的苏航嘴角流出一丝血迹。这有什么好考虑的?现场说也可以的吧!温恬拆台道。赤

锦琴

情缘弦亦断,一世一别离;生死长相隔,痴语梦相思。观沧海波澜,谱人世悲离,任欢语飘零 ——余记 文/浔古 他,走出了山门,来自离族。离族,是一个注定会尝受离苦的族群,唯有一张古琴,镌刻着这个家族始终背负着的宿命。岁月,在他的世界里注定只能是沧海余波,当他走出了山门,便开始了他尝尽离苦的一生。 山河星辰,沧海桑田,岁月亘久。天地间的绝唱,只会在山河破碎的一刻响起,而世间流传最广的便是离族人的琴声。

养成小娇妻

在那一天,少年康熙对那个刚满九岁的明媚少女一见钟情,从此开启漫长追妻之路。 “嘘”挥退进来的小太监,我看着旁边熟睡的女子,这个从 年前就惦记上的小姑娘终于成为了他的枕边人。 回想第一次见到她,还是在表姐封贵妃时的册封礼上,她一身粉色的旗装站在赫舍里夫人身后,看上去安安静静的,八九岁的年纪,倒有几分像表姐初入宫时的样子。 典礼结束后表姐便将她留了下来,用膳时她就坐在旁边。低着头一言不发,看似乖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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