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李想正做着培训课件，手机提示音响了，是放射科主任大熊的微信。
“ 美女，十佳不如互选吧，我们两个科室今年这么辛苦，也有资格呢。”
李想才想起这档子事儿。作为职场老人，她对此从没上过心，以前科室只有三四人，口头征求下意见也就交了差。无论学术还是行政，推广作秀和埋头苦干须比翼齐飞才行，有时候，沽名钓誉得出色甚至可以粉饰后者的短板。李想并不讷言，可陈述自己工作总是三言两语带过，觉得说多了像是自我标榜，不好意思。
十佳年年选，花落在别家。有李想这样不屑一顾的，也有大熊这样真把这事当成荣誉争取的。
今年情况不一样，行政职能科室撤并转，李想现在负责管理四个二级部门，六十多个职工，既然是选举，总要广泛征求意见。
李想翻出那个评选方案，最佳科主任、最佳护士长、最佳管理者、最佳科室、最佳医生和护士、最佳职工......按岗位由各科室分别推荐两个名额，第二轮票数最高者得，院领导不参加评选。
李想一边把方案发到科室群，让大家踊跃提名，一边心里自问谁是合适人选。不知道别处的先进是怎么评出来的，李想私下以为，在上千人的单位搞这种评选难免“唯亲”，认不全人的情况下通常都会选自己熟悉的，人缘好的，工作能力再强，有性格则容易遭受非词。所以这最佳获得者，首先得是个老好人。
她在心里先过滤了一遍。去掉夸夸其谈、欺上瞒下、只剩一张嘴的，这年头长舌的男人不比妇女少。再去掉那些太唯利是图，当了婊子又要立牌坊的，那虚浮的嘴脸真叫人不快。李想初步有了几个人选，虽然交集不多，偶尔接触也能感觉到对方的舒朗格局与良好修养。她自己都笑了，这是评先进还是上道德法庭呢？看来谁都免不了主观啊。
个人就算了，最佳科室她决定选自己部门，这是第一回。过去的一年被工作压力催老多了，成绩用数据说话，科室当得起这荣誉。李想还打着小九九，万一真有了，听说奖金不少呢。科里没一点油水，几十号人年底聚次餐得不少钱，大姐们看钱重李想也不忍AA，计划着把自己的科研奖励拿出来，只怕还不够，奖金正可填补亏空。
李想明知道是望梅止渴，可科里人都说傻瓜才不这么做，连最佳管理者也应该选自己，大家都投她的票，选自己也是民意。李想心里甜蜜蜜的，同事们这么可爱，再辛苦也值得了。
怎么回复大熊呢？于公于私凡自己开口的事他从未含糊过，不可否认是一种关照，投桃报李也是应该，何况人家都说了是互推。按李想的性格，可以投他的票，不过自己不在意这事，不要浪费了名额才好。可这话不能说，水至清则无鱼，通常满口道德文章的内里都油腻得很，真正无私的人却得表现得随流一点。不然像刘峰那样，被大家架得高高的敬而远之，甚至犯了众怒也不自知，这往后的人和事都没法做了。
群里积极性不高，只有几个提了名，一看便是平日比较亲密的。李想又催了几次，还是反应冷清，看来要“ 独断专行 ” 了。她填好表格，准备明天发到群里再讨论。上面自然不会有自己的名字，这不是她的风格。
副主任小方发来微信：“听说我家贺强有挺多人选他，不如我们科室再助力一把？” 她这会儿正带着放假的女儿在芭提雅玩，工会副主席是她邻居，会第一时间透露消息。
这点李想早想到了。小方工作起来风风火火，是个非常得力的助手，这么大科室没她支持李想还真够呛。她老公贺强在神经内科当副主任，人相当不错，只是过于内敛，管理上缺乏魄力，目前和另一位高调张扬的副主任竞争转正，貌似略占下风。小方不止一次公开抱怨老公被人压制，也不遗余力地为他争取机会，所以这个最佳称号于她是很迫切的，自己科室怎么也得投一票，李想没有问题。
收费科长晓玲笑盈盈地进来。她和李想一般大，长得娇小玲珑人畜无害，看起来和小姑娘似的。李想很喜欢她，并不纯粹因为性格，是确实有工作能力，医改启动那段时间她们配合得非常默契，在她手里窗口人员的服务态度明显好多了。
“ 我跟你说个事啊，最佳科主任我们选了你，科里人说要告诉你一下，要不人家还不知道呢！” 晓玲叽叽喳喳说完了，和小鸟似的，伶俐又明快。
“ 谢谢！谢谢这么看得起，让我不好意思了。” 还能怎么说呢，简直盛情难却。
“ 真巧，我本来就选了你的。”这是实话，晓玲的名字早就填好了，李想原不准备告诉她，现在说了也无妨，毕竟人家此刻希望听到这句话。
下班路上遇到大熊两口子，他老婆是护士长，说她科里也选了李想。其他的倒没多说，可李想最不愿欠人情，最佳护士长的一票就这么被绑定了。
晚上第二门诊部的群里炸开了锅，还是为十佳的事。第二门诊部设在一个人口密集的社区，是李想主管的二级科室。一般二级科室有负责人，主管科室不需要直接深入管理，可那位张主任弄得整个门诊部鸡犬不宁，职工怨声载道，不知医院怎么就不换人，可就苦了李想，协调方面花了很多精力。好在她断事公正周到，那里的医务人员都挺敬重，有什么事愿意直接和她沟通。
年轻气盛的小夏医生在群里质问张主任为何搞一言堂，剥夺大家评选十佳的权利，其他同事也纷纷附和。七七八八又带出许多事，不懂医疗，高高在上，不维护医护人员权益，都剑指张的管理水平甚至人品。张答复有征求过大家，但投票不记名，不方便公开。大家不接受这个说法，因为没有人被问过意见，现在他们达成一致，最佳医生选胡老师，最佳科主任选李想。
张主任说她选的就是李想主任，其他名单已经上报，不能更改。李想将上百条发言逐一看完，并不在群里表态，直接拨通小夏的电话。这孩子耿直，好打抱不平，问得到几句话。
小夏也知道十佳一般都出在临床一线，像他们这样外派的，医院没几个人认识，不可能评到，就是气不过张平日的所作所为，借这事儿向她开炮呢。胡老师资格老也有威望，张便处处打压，每次都不肯评他先进。还有，李想主任是大家公选的，却被她拿去私下做人情，几个护士大姐都气炸了。
李想大致清楚了原委，让小夏转呈谢意，她会与张主任沟通此事。
她感到一阵胸闷。这都叫什么事儿？本来是一种鼓励，却被当成了利益交换和权力体现，李想那一刻特想骂人，忽然又泄了气，自己何尝又有勇气不阿呢？
她理了理头绪，拨通张主任电话。
张仍说征求过大家意见，但胡老师是她排除的，因为他屡次违反纪律，并且不服管理，拉帮结派与她作对，这样的人若评了先进会助长歪风。李想心里暗骂，如此做派，怪不得科里人没一个服气的，果然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 既然征求过意见，结果自然要公开，十佳评选不是第一年了，你以前怎么做的？这是职工评选，院领导都不干涉结果，谁给了你权力擅自更改？明天你把多少人投票，多少人弃权，以及各人得票数在群里公开，大家通过了按结果再次上报，有异议的话重新投票。工会那边我来协调，没到截止日期，谁说不能改的？”
李想直接挂了电话，她并不习惯如此强势，可面对这样的人不由便会生起气来。她扔掉手机，大口呼着气，想象着把那些污浊从胸腔挤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