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灵

2019-01-26 10:43:23

古风

于是我便在等候他归来的时光中静静睡去。

之后不论多久,都没人能忘记那一幕:嵇康在临刑前,抱着怀里的琴温柔絮语,仿佛怀里的不是一把琴,而是他挚爱的女子一样。

我觉得,在世间,只有我最了解他——我随他琴声而喜,随他曲调而悲,他付诸琴声的所有感情,我都能知道。

——眼前那如玉男子的怅然。

我未曾回头,却突然泪流满面。

但是我在琴声中,感觉到了一丝怅然。

我睁开眼,风云重重,雷鸣阵阵。

——是的,我只是一把琴,但是我的主人不同,他是名满天下的嵇叔夜,嵇康。

手指一松,黑子“啪嗒”一声掉落棋盘。

怎么会呢?我明明…只是一把梧桐琴而已。

“这把琴,很特别。”他眸中含笑。

罢了罢了…也许我与他,便本就无缘吧…

“是呀,”那时我想,“他是高高在上的琴仙,他去哪里又如何需要和一把琴或一个只有意识没有实体的琴灵报备呢?”

那日,在梧桐崖畔,那个曾经铸成我的地方,我独坐对花烟红尘,指间衔着一枚棋子,轻敲棋盘——在我与他重逢又分别之后,不知何时我也养成了这样的习惯。

我想,如果我是一个人,是一个女子,我定然也会像亭主那般爱慕他,可是我只是一把琴,又或者,我只是一个没有实体只有意识的,琴灵。

又或者这是我同叔夜的缘?想来是了。

在我本以为我还会继续被人转手相送,或者束之高阁的时候,我发现,我得成了女体。

末了,他微微一笑:“康今日赴死,唯牵挂这广陵散今后无人相传,亦担忧这桐琴落入腌臜之手,被那些俗人玷污。”

抚琴那男子眉眼依旧,虽衣衫残破却难以掩盖他如神般的清冷气息,骨节修长的手指翻飞,琴声铮铮,似是空谷清音,又似战鼓雷鸣。

我因叔夜而生,在我有意识的那时,他便是那高高九重天上清冷隽秀的琴仙,我只是从他所铸之琴中的普通而又不普通的一把,也许…那个时候我就钦慕于他——毕竟没什么,比赋予生命更值得感激的了吧…

不过,与你重逢,便已经是我最大的幸运了吧?

即便是在九重天上,我发现我对他的思念只曾多过未曾少过。

漫漫长路,寂寂时光,我又该去何处找你呢?

我不知我是如何流落到人世的,只记得醒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那熟悉的容颜。

可是…在我还没能以最美好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却突然离开。

这本是我多少年前的愿望,如今我修成女体,可是叔夜…却又不在了。

曾经有时候,也会看见他和亭主——那时他们的感情还没有太僵——或吟诗作对过落棋品茗,或者眉眼含笑淡淡看着一双儿女庭院嬉戏的样子。

其实我也不知道我在叔夜眼里到底是什么样子,可能也和那些普通的桐木琴一样,只是一把琴,而已。

特别吗?我想,大概因为我是你铸造的琴吧,所以你才会觉得我特别。

那般令人措手不及,我甚至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我看见了他怀里的我——似乎不再是琴的样子,而是一个女子。

可是如今…叔夜不在了。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正欲回头,便被一个熟悉的怀抱揽住。

还有…还有他与人把酒言笑时候的恣意洒脱。

我喜欢他坐在窗前执书渴读的样子,也迷恋他对着朝阳清晖焚香抚琴的样子,修长十指在我的琴弦上拨出一阵阵清越的琴声。

可是叔夜对我而言却不一样。

他俯身,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声音低低呢喃:“唯你,要替我记得这个曲子…”

“你的样子,和我想象中一样——你是我用了一魂一魄铸成的琴,无论如何我都会找回你的。”那略带笑意又熟悉的嗓音在我耳后响起,“我回来了——这次我不会再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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