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努力控制住悲伤情绪走出了服装店,他像枯树上仅剩的一片叶子一样瑟瑟发抖。他把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没有人奇怪这样的装束,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催得人们都裹成了粽子。
大雪纷飞雾气蒙蒙的街道上,肉体和天气彻底融在了一起。
江海不想让警察抓住,他想一个人去结束自己的生命。在结束生命前,他要去看一看冬季的草原,那里杳无人迹,只有最原始的自然气息。
江海走进了火车站那俄式小楼,寒冷把拥挤的肉体变得更加紧致。
江海把自己也塞进了那庞大的肉体,听车站里回响的双语广播,蒙语和汉语。
江海买了一盒五谷道场用热水泡了,暖了下身体,他的心里飘着一串数字,那数字是冯莹莹门店上的联系电话。
江海也说不清为什么要记下这个电话,好像这样以来,他和冯莹莹之间就有了某种不一样的联系。
他会打给她吗?不会,他是一个在逃犯,而且是一个正在奔赴生命终点的游魂。
江海刚刚二十六岁,他人生的旅途竟马上就要终止。想到这儿,他的悲伤再次波涛汹涌,几乎能让他窒息,他想大哭一场,把这嘈杂撞碎,可是大厅的空阔让他绝望。
大厅的一角有家高档的茶餐厅,两个漂亮的女服务生正在迎来送往。
江海想安静一会,于是走了过去。
女服务生并没因为江海落败的穿着而拒绝他入内,她把他领到了一扇牡丹屏风后面,告诉他这里是雅间,最低消费500元。
江海看那牡丹春意昂扬,就掏了五百块钱坐了下来,让服务员看着给点。
服务员也没客气,三下五除二就点齐了五百块钱的食物,又告诉他说:“如果是今天生日,附送一份长寿小面。”
江海约摸记得自己是腊月生日,但具体是哪一天从不清楚,也没人给他过过生日。
江海心说,好吧,今天就算生日,自己给自己过吧。
服务员要看看他的身份证,但那身份证上的日期是随便填上去,凑巧了就是今天。
一颗宿命的钢刺直插入江海的心脏,他恍惚间觉得有股鲜血喷向那透明的牡丹屏风。
江海说:“想借个电话。”
服务员把他领到了前台。
江海把心里飘动的那个电弧号码给拨了出去,而电话那头传来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声音:“您好,这里是艾莱依专卖店。”
江海听了几秒电波声,把自己的声音送了过去:“我出来了,去过你的店里。”
那边哑然,电波嗡鸣。
冯莹莹绝对想不到江海会打电话给她,她恍恍惚惚听见他说今天生日,在车站茶餐厅,如果想来,他可以等她。
冯莹莹说:“你这个笨蛋,为什么还要找我,是想报复吗?”
江海说:“我时间已经不多了。”他在指开车时间,也在指他活着的时间。
冯莹莹决定去做个了断,她想看看他忏悔的样子,或者她也要对他做出点什么忏悔。
冯莹莹脑子已经恍惚,唯有一点清晰,那就是她将要见的是一个在逃杀人犯,这从江海的话里能听得出来。
冯莹莹把自己那辆奇瑞QQ开得磕磕绊绊,终于停在了被大雪覆盖的车站前广场,她一眼就看见茶餐厅大得出奇的豪华招牌。
冯莹莹没有任何犹豫,她径直走了进去,但屏风后却没无人影,一碗长寿小面在冒着热气,碗下压着一个便签,上面写着:我知道你来了,但我不得不走了……那省略号里已包含了千言万语。
服务员把打包好的饭菜放到冯莹莹面前,说有位先生让您带回去。
冯莹莹把便签揉碎,疯狂地跑了出去,她撞击着臃肿的人群,徒劳无益,招来骂声一片。进站广播已经响起,冯莹莹望向站口,站门轰然拉开,一股猛烈的风冲开了冯莹莹的勇气。
冯莹莹呼喊了一声:“江海!”这声音不大不小,足以唤醒江海的耳朵。
江海在逃脱,在挣扎,他没有勇气,他不敢回头,他怕撞上冯莹莹的眼睛。
然而这一声呼喊却提醒了便衣警察,他们警觉地看见了一个他们熟悉的身影,那身影就是芳菲理发店杀人案的嫌凶江海。
洞开的站门在一阵尖锐的喊话声中迅速关闭,嫌凶江海被骚动的人群夹死,丝毫不能动弹。
旋转的监控探头在人群中搜寻着目标,江海变成了待宰的羔羊。
江海绝然没有想到警察的动作会这么迅速,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出卖他的竟是和他称兄道弟的黑东。
黑东在杀人案发生之后也被例行调查过,他把江海“我杀了人”这句告诉给了警察。
黑东想,自作孽不可活,我也不能帮你,隐瞒事实犯包庇罪,你让我选哪个?
当人群中有人知道他们中间夹着一个杀人犯时,他们疯狂了,他们要展示一下英勇无畏,他们把自己变成了肉墙,待确定目标之后,他们又变成了刀枪,对着一个瘦狗一样的男人拳打脚踢。
他们为理发店里的冤魂叫屈,为自己的正义感沾沾自喜,他们的疯狂连警察都不能阻止。直到有人鸣枪警示,人们才从热烈的狂欢中清醒过来。
当警察把江海从地上拎起来的时候,他几乎被踩成了肉酱,满脑袋鲜血淋漓。
这鲜血像一张红色的帐布立刻盖住了冯莹莹的眼睛,她不知道身处何地,她听见有人骂了一句:“妈的,耽误老子上车!”
江海被警察拎着从人群中走了出来,羽绒服翻起盖住了血脸。
此时的江海只能听见的自己的呼吸,他耳边突然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请等一下。”
江海的视野被清理了出来,他看见十八岁的冯莹莹站在自己面前,她掏出手帕擦干了他脸上的血迹,又捏起衣服下摆用牙齿咬掉了衣服标签。
江海冲冯莹莹笑笑,说:“冯,想去草原啊,真的想去啊,没机会了。”
可是这一切不过是江海的幻觉。
冯莹莹看着江海从自己身边走过,她发现羽绒服上的标签还在,店员依然没照她的吩咐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