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海说：“那你过得好吗？”
江海妈说：“比跟着你爸强。”
江海说：“要是我哪天死了，你会难受吗？”
江海妈说：“什么死不死，小小年纪，脑子里装这种事。”
江海喝了三杯冰可乐，喝得浑身发烫，他在心里做了一个决定，离开家，离开这个小城，他要找一个陌生的地方，一个人迹稀少的地方。
他对人充满了恐惧，对繁华充满了对抗，他实在没法融入现在的生活，他卑微的父亲和轻浮的母亲都让他难以忍受。
江海想去看看冬天的草原，他买了一张去呼伦贝尔的车票。临走前，江海鬼使神差跑到了沧河大桥，芳菲理发店周围一圈黄色警戒条，被风吹得呼啦作响。
他又去看了看新开路上的冯莹莹，有一瞬间，他觉得冯莹莹也在看他。
江海突然有种想进去的冲动，他要问一问她，七年前，她是不是真的喜欢过他？
如果真是那样，他的十八岁就没白活，他的七年牢也没白坐。
江海犹豫着，他在马路牙子上徘徊，他希望冯莹莹突然从店里走出来，然后他就可以不用回避。
可是她未必能认出他来，他现在的样子就像一条瘦狗，冯莹莹绝对不会把目光落到一条畜生身上。
“畜生”这两个字是江海骂自己的，七年前，他当了一次畜生，七年后，不，已经八年了（江海对“七”这个数字非常敏感，因为那是他的刑期）。江海固执地在他的脑中抹去了这浑浑噩噩的一年。
七年后，他再次当了回畜生，可是他根本没想杀人，他只是失手。
他在心里对那个嘴损的女人强奸了一万遍，可是他没有实施。
但事实是，他不但杀了人，而且还对着那花开一般的尸体流出了罪恶的洪流。
江海看着玻璃里冯莹莹的身影，一遍遍在心里说，冯莹莹，我恨你，是你毁了我，可你又是我的第一个女人。我想告诉你，我把你压在胡麻地里的时候，是有多么爱你。
可你为什么那么冷漠，你如果喊叫，你如果撕扯，你如果愤怒地给我一巴掌……没有如果，你已经下定决心要毁掉我了。冯莹莹，你再出来看我一眼吧，我就要走了。
江海不知道，冯莹莹已经在注意他了，她太熟悉她店里的衣服款式，她通过那衣服款式认出了昨天晚上见到的那张脸，这张脸五官精致，但眼神躲闪，她绝不会参透那眼神背后的自卑和暴虐。
冯莹莹走到柜台后面，她回放了一下昨天晚上的监控录像，确认外边那个男人就是买走衣服的人，然而那张脸突然仰起又迅速低下，这一瞬像闪电一样劈开了冯莹莹的记忆闸门。
江海在昨天付账的时候不经意看了眼摄像头，他把自己暴露给了她。
冯莹莹迅速走到门边，她发现那徘徊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冯莹莹的心情一时不能平复，她想他也许知道这店就是她的，他到底来干什么，是要找机会报复她吗？不，不太可能，他来或许就是个偶然。
冯莹莹恍恍惚惚爬上了二楼，她扑在沙发了哭了起来，她觉得自己活得太累了，八年了，那事情还像龟背一样驼在身上。
如果重回八年前呢？也许他和江海已经步入婚姻，也许早已经分手形同陌路。
可是老天却把他们安排成这种仇敌一样的关系，在暗夜里把他们捆在一起狠狠地折磨他们。
这种折磨只存在她和江海之间，与黑东无关。
她对黑东仅仅是恨而已，可是对江海，她已经把他恨到骨子里去了。
那男孩的荷尔蒙气息曾席卷了冯莹莹的少女情怀，她义无反顾地投怀送抱，却没想到他却把她推进了黑手当中，仅仅是因为那点哥们义气。
冯莹莹听见楼下店员在和人说话，不像是讨价还价，就探头看了一眼，原来是两个警察。
警察是来给芳菲理发店杀人案寻找线索的，他们把嫌疑人有可能处理掉血衣然后再买新衣服这种假设作为了一条线索路径。
两个年轻人已经鏖战一夜，看起来非常疲惫，已经查到这儿了，也就有枣没枣打一杆子。他们问店员，有没有比较特别的客人来买过衣服，店员就把江海来买衣服的经过说了一遍。两个警察立刻就来了精神，强烈要求看监控录像回放，看完了又说要把东西带走，店员不让，所以就吵吵了起来。
冯莹莹下楼问明了原因，她批评了店员，并向警察道了歉。
警察终是把硬盘给带走了，插盒上留下一个长方形的空洞。
冯莹莹看着那个空洞，不由地悲伤起来，她冥冥中有种预感，江海杀了人，五环上的杀人案绝对和他有关。
冯莹莹突然有种想去查访江海的冲动，她开着车凭着记忆找到了江海的家门，他家还住在老轧钢厂的平房宿舍，后面高楼矗立，把这片地方给压得直不起腰。
冯莹莹看见了江海爸，他正往车上码着灶具。有两个中学生嬉笑着滑着雪从江海爸身边跑过。
冯莹莹神情恍惚了一下，她觉得那两孩子就是江海和她自己。
江海爸看见有辆车挡了道儿，大声叫了一声“倒倒”。冯莹莹回过了神，忙踩了离合把车开了出去。
8
冯莹莹回到了店里，店员告诉他，昨天买衣服的男人进来换过衣服，因为号有点大。
冯莹莹吃了一惊，说：“他还说啥没有？”
店员说：“没有。”
冯莹莹问：“啥时候来的？”
店员说：“半个小时前。”
半个小时前，冯莹莹在江海家门口。如果她没动去查访的心思，他们两个人肯定得尴尬相遇。那时，她该怎么去面对，是去揭穿他，还是把他当成普通顾客？
冯莹莹心里竟有种后悔，后悔自己不该出去，她应该去面对，她应该把他给认出来，然后两个人可以像国际谈判那样把几年间的恩怨给捋清楚。
可江海脑子是清楚的，他等冯莹莹离开后才走进去，因为他把两个警察的一举一动看得一清二楚。
江海以衣服买大了为由进去探情况，他把监视器电脑下的黑洞看得清清楚楚。
江海心想，完了，他不可能逃脱掉了，警察一定会寻着录像里的身影一路把线索找到芳菲理发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