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边粒坐在椅子上愣神了半分钟后才慢慢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在外求学的边粒平时并不经常跟家里打电话,只是偶尔在微信上和父母交代一下生活起居。虽然已经是个大学生了,可是边粒的日常中最经常干的还是学习。大一谈过的男朋友由于家境悬殊最后不了了之,慢慢地,边粒的生活除了偶尔和室友出去就只剩下了学习。
本以为生活就会这样平平淡淡的过,考个研究生,等毕业了找个还算稳妥的工作,结婚生子,不过如此。
可是边粒洗完脸后坐在椅子上看手机的时候,父亲突然打来电话。
“嗯?干嘛突然打电话啊……”边粒独自嘟囔着“喂?爸爸,怎么了?”
“……”接通电话后,父亲并没有马上回应。停顿了几秒后,父亲用比以往低沉的声音说到:“你妈妈半个月之前觉得不舒服,去医院检查过了,食道癌晚期。”
总说最怕空气突然安静,当电话两头的人都不说话时,总是因为有难以解决的问题。
“妈妈呢?现在在哪?”边粒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已经住院了,后面可能得转去更大的医院。”
“啊……”
“粒粒啊。明天去找辅导员请个假回来看看妈妈吧。”
“哦,那我明天早上去。”
……
二
和父亲的对话草草结束,坐在椅子上的边粒愣住了神。
“妈妈……”嘟囔了几句后,边粒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慌了神,拿起水杯吞了两口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却怎么都抑制不住眼泪流下来。
和边粒一起在宿舍的张晓和大萌看到边粒啜泣的背影,忙走过来安抚,试图问询情况。
边粒只说家里出了点事,张晓和大萌便也不好多问。
恍惚中边粒在床上干躺了一夜,睁着眼不知不觉天已破晓,穿上衣服边粒匆匆跑到辅导员办公室请假。
“边粒,一周已经是极限了,再长学校就会劝你休学了。”虽然辅导员的神情也因为替边粒感到惋惜而眉头紧皱,但是他的身份总是限制着他的行为。
“老师,妈妈现在正是需要我的时候。求您通融通融。”边粒的脸因为一夜没睡而显得憔悴。
“假从明天开始算,你今天下午就走吧,早点到。”
“谢谢老师。”
三
边粒抢了最近的火车赶回家,虽然高铁是快,但是她知道,现在的每一分钱都需要省,陪妈妈走的是一条很长的路。坐在绿皮火车上的她,因为心中装着事,整个人显得无力,额头靠在玻璃上。从昨晚起,就一直不在状态,迷迷糊糊走到医院门口时,她突然回过神。
“总不能这样蓬头垢面的见妈妈吧。”边粒心想,拿出湿巾擦擦脸,重新扎了头发,背着装着换洗衣物和洗漱用具的大书包,边粒走进了医院的住院楼。
“妈妈,妈妈……”走到病房门口的边粒突然加快脚步,奔跑到母亲的床前,来不及放下书包,蹲在病床旁握住了母亲的手。
虽然在路上一直在想不能在母亲面前流泪,她也以为自己做好了准备。可是当这一刻的重逢突然来临时,她还是慌了,眼泪顷刻间已经润湿了边粒的脸庞。
“幺儿乖,别哭了,这房间这么多人,哭哭啼啼算怎么回事啊。”母亲安抚着边粒。
边粒用袖子擦干了眼泪后依旧紧紧握着母亲的手。
“粒粒,来,刚好我要去缴费,咱们爷俩一起去。”父亲唤过边粒,又对病榻上的妻子说:“我们顺道去买午饭,你等等,我们马上回来啊。”
出了病房门,父亲嘴角那留给母亲的淡淡的微笑突然消失,边粒看到半学期不见的父亲是真的苍老了。
父亲低下头,转身面对着边粒说到:“粒粒啊,你妈妈的病,可能……可能……没办法了”父亲突然止不住眼泪。
男人的眼泪总是让人心疼,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时,更何况,面前的这个,是从小到大保护自己的爸爸,边粒对父亲的眼泪显得手足无措,拿出随身的纸巾递给了父亲。又问道:“没有办法……是什么意思啊?有病治病呗,啥叫没有办法了。”
“大夫说,已经太晚了,手术干预已经不可能了,只能化疗着先看情况。”
“爸爸,这里不行咱们去省医院,省医院不行咱们去南京,去北京不可以么?”此刻的边粒惊慌失措,语气中带有质问父亲的意思。
父亲只是摇头。
“爸爸……是因为钱么?”
四
钱?
边粒今年大三,上大学的学费是从学校贷款的,但是毕竟是家里唯一的宝贝女儿,父亲每个月还是给着一千二的生活费,做父亲的总是不愿意委屈自己的宝贝。虽然边粒成绩不错,可是毕竟是从小地方来的,比起那些从小接受良好教育的人,边粒经常显的笨拙而无趣,偶尔拿到的奖学金,已是不易。
边粒倒是明白知足常乐的道理,平时省省,每学期回家的时候还能有一小笔存款,给爸爸妈妈买两件衣服带回家。
可是,抗癌治疗的费用对于这个家庭而言,实在是太高了……
“爸爸,我们去借啊,那可是我妈妈啊!”边粒的声音明显提高了。
“我们去找大伯,去找奶奶不可以么?”
女儿的质问让父亲更加愧疚了。“粒粒,对不起,你奶奶她……她不同意出钱给你妈妈治病,你大伯借了我们五万,还是不够。”
边粒做到走廊的椅子上,将头埋进了胳膊间。是啊,哪里去找那么多钱呢?
五
父母经营着一家临街的早点铺,虽然母亲已经住院。可是父亲还是独自支撑着,希望能多少有点收入。
回到家的第三日清晨,边粒在早点铺给父亲帮忙。
“爸爸,待会准备得差不多了我就先去医院照顾妈妈了。”
“嗯,你先去。”连日的奔波让这个中年男人的脊背愈发的弯曲,父亲一边锤着背一边回应着边粒。
准备的差不多了,边粒提上装了早点的餐盒赶往医院。母亲渐渐的消瘦让边粒的心仿佛被细绳勒住。
边粒坐在病床边给母亲喂着白粥,没吃两口母亲却吐出了全部。
“妈妈再吃点吧。”
“不想吃了。”
“再吃点吧,身体要紧。”
“听不懂吗?我不想吃了。”母亲别过头去。
连日的化疗让母亲的心理和生理都禁受了巨大的痛苦,脾气也开始暴躁起来,据父亲说,自从入院,母亲就很难和父亲平静的说话。
“徐兰的家属,过来一下。”听到医生的呼唤,边粒放下手中的餐盒跟医生去往办公室。
“你爸爸呢?”医生问道。
“哦,爸爸一会儿来。”
“那等你爸爸来了来找我一趟吧。”
“医生,有什么你直接给我说吧,我已经长大了。”边粒隐隐感觉到了不安。
从医生的脸上能看出犹豫,略等了几秒便开口了。
“你的母亲,徐兰,癌细胞扩散到淋巴了,化疗药物对她已经没有作用了。我建议你们还是带她回家比较好,在医院太受罪了。”
“什么意思啊??”边粒反问道。
“再继续治疗没有意义了,你自己都说自己已经长大了,好好考虑一下之后怎么办。”
“你给你父亲打个电话吧,你们两个商量商量。”
……
此刻的边粒,终于明白了五雷轰顶的感觉。天塌了,地陷了,世界都没了。这种绝望的感觉就是这样么?不过如此嘛,只不过心疼到无法呼吸而已。
……
不知所措的边粒靠在医院的白墙上,手机却响起了熟悉的铃声,父亲打来了电话。
“喂,爸爸。”
还没等边粒说母亲的情况,父亲先开口了:“粒粒,你快回来!刚才工商局的来了。说咱们不合规没有证,把咱们的东西全收走了,现在只剩下铺面了。”父亲的声音稍有哽咽。
“什么?怎么会这样啊!”
六
边粒赶回早点铺,看着空荡荡的早点铺,蒸包子的笼屉、炸油条的油锅都不见了去处,父亲坐在门口的凳子上抽着烟,一根接一根,一根接一根。
看到这一切的边粒瘫坐在早点铺中间,捂着脸啜泣着。大声吼道:“凭什么,他们凭什么收我们东西啊!凭什么!”
大声的嘶吼或许能让边粒在心理上找到一丝的慰藉,吼不动了,边粒停下来去擦擦不干的眼泪。
边粒用泪水询问着父亲,用泪水质问着上苍。
“爸爸,早上医生说,”边粒抬起头,看着父亲的背影。
停顿了几秒,“医生说,妈妈的癌细胞扩散到淋巴了,真的没治了。”
边粒以为,父亲会说些什么。可是父亲什么都没说,只是继续抽着烟,咳嗽了几声后继续抽。
过了许久,父亲突然开口:“咱们去接妈妈回家吧。”
七
七天的假眼看到了头,边粒在家安顿好父母,匆匆赶回了学校。
校园里一切如昨,只是边粒再无心思过这平淡的生活。一道晚上边粒躺在床上只感满心愧疚,还未尽孝,就要分别。整宿的翻身,整宿的难过,好容易挨到了白天,又头痛欲裂,浑浑噩噩的在宿舍床上继续躺着。
大三马上要结束了,室友们讨论着未来的去处,叽叽喳喳,有人考研,有人去企业实习。只有边粒浑浑噩噩的在宿舍呆着。
上课回来的大萌告诉边粒,按之前的成绩,边粒可能有保研的希望。
可是边粒只回:“这研究生,我读不起。”
临了学期结束的一个月,边粒又回了趟家,回的匆忙,甚至连换洗的衣服都来不及带走。有人说,可能是她妈妈快不行了。也有人说,因为她奶奶太决绝,边粒的爸爸和奶奶闹翻了。说什么的都有,可是没有人真的知道边粒怎么样了。
回来后,边粒一头埋到学习中。说这件事对她影响大么?可能不大吧,毕竟期末她的成绩还是像往常一样,虽然不是最好的,但足以让一些人羡慕。但是能说不大么?
不知道从哪天起,边家的顶梁柱已经从那个饱经风霜的中年男人变成了这个小姑娘了。或许是已经失去过了,她开始异常的珍惜剩下的。
八
其实我们应该庆幸,对于那些所需承担的痛苦,往往我们只是一个旁观者,我们可以看着别人去承担,然后多多少少给一些怜悯。
可是对于有些人而言,每一分痛苦都是需要确确实实自己去抗的。
何至于抱怨冬天没有花、春天没有雪呢?该来的总是会来,挡也挡不住。该长大的孩子也总会长大,长大了才能去抗那些生而为人的痛苦。
再道一句珍重
下次见边粒时,我还认识她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