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陪刘而去买窗帘,给那户没租出去的房子。没租出去的房子朝里不朝河,对楼住着一个精神病,精神病每天都蹲在飘窗上拿望远镜看他家,一边看一边记笔记。刘而偶尔走进去,精神病也没反应,不着急记也不因被打扰而生气,很有自己的节奏。精神病一般人惹不起,看就看吧,买个窗帘挂上,买那种没有任何花纹的,刺眼的。刘而蔫儿坏。
附近有一条穿过城市的河,他家住在离河最近的那栋楼,我量过。整个13楼都是他去世的父母留给他的,他租两户,住一户,还有一户租不出去了。一起做地铁的时候我问过他,你不缺钱怎么饿成这样。他告诉我,不是饿的。“病的?”我眯着眼睛,看着对面座位脸蛋颇为清秀但估计有两个刘而重的胖姑娘随口接到,虽然我觉得刘而没病。刘而笑了,腮上的肉微微嘟起来,“不知道欸,脸和胃必须胖一个,而且只能胖一个”。
这一条街都是卖家居用品的,包括西街中央偏左的大商城也是个家具城。我转遍了,两家是专门卖窗帘的,三家布艺专营,还有四家有窗帘卖。非常符合规律,大家很有默契。买窗帘主要不是因为精神病,而是因为那户租不出去的房子有人想租了。秉着对租户负责的态度,房二代亲自来买窗帘,在窗帘专营店买了两匹高档的藕粉色缎面窗帘,没有阳光都刺眼睛那种。两匹窗帘和租户一个月房租差不多价。我很迷惑,何必呢。
我怎么知道他叫刘而的?瞎说的。
我的直觉还是很有用的,多亏我决定认识刘而。正是因为认识了他,我才有机会去他家,才有机会大开眼界。我分不清那些所谓的风格,材质,以及玄妙的莫兰迪色系,XXX色系,就只能用我匮乏的词汇去描述一下神奇的刘而世界。一进门面对一个博物柜,原本应该放古董艺术品的地方,在这全是书,古董书,珍本孤本真正的典藏本,就这么随意搁着呢。博物柜靠墙的一边,放着鞋柜,鞋柜里一堆书,漫画绘本草稿乱七八糟。
第二天又回来了,街道上空空荡荡,没有车,没有人,没有葫芦形的乐器盒,没有遗留的柿子。观众只能低着头数砖缝里的土。
我们家这片居民区多少年发展下来,也没有任何发展。刘而父母没什么亲人,母亲有一个双胞胎弟弟机缘巧合被国外一户人家领养,已经没得消息,父亲只有一对父母住在老家不想离开。那么当初是什么促使二人买下了荒芜河边的一整层房子,刘而也不懂。他啥也不懂,不懂那租户听说对楼有个精神病,为啥更兴奋了。那岂不是正好,租户和精神病有了彼此共同的世界,何其幸运。
可惜了。没有车辆的马路让司机们太放肆……刘而在人行道上没走几步,钥匙掉了,他就蹲下去捡,真是放肆,车子转弯时没看到他。车里的说说笑笑,摇头晃脑,亲亲热热,突然间变成了车外的一滩木须柿子,和一个观众。
观众跑了。
卧室和侧卧也都是书,区别在于,大卧满屋子矮柜,侧卧是抵着房顶的组合柜。大卧的矮柜把屋子隔得像个迷宫,蹲着走应该就可以小小的体验一下欧洲城堡里的园艺迷宫之风采,更何况入目全是书。这个屋子里也满地垫子,因为人蹲累了可以坐着,书看困了可以睡着。侧卧的顶棚组合柜整个围了一圈,也是刘而最正常的房间,中间放个桌子,用来办公,没错,刘而竟然有工作。
2020年2月11日,我低头坐在空无一人的十字路口拐角,一抬头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的刘而,那一瞬间我就决定认识他并把他写进小说里。那段时间正在构思一篇中篇小说。我写东西总是喜欢顺到哪写到哪。说好听点就是形似王家卫,字里行间充满支离破碎,疏离冷僻的艺术气息;说难听点就是挤不出来字硬挤。我个人认为我的作品比较难听。
右转进到客厅,本该放电视的地方是一面大白墙,用来投影,客厅中央放着一个扁的不规则的大理石桌,刘而说他花了石桌一半的价格让几个师傅一起把它弄上13楼来,除了这个石桌就是毯子和抱枕,没有一个大块儿毯子,最大的那个也躺不下一整个刘而,抱枕奇形怪状五颜六色风格各异,然后就没有什么好描述的了。因为除了这些就只有书了。281本书堆在各个角落,摊的扣的交叉的,堆在那些毯子抱枕还有大石桌上,我可喜欢摆这些书了,就跟搭积木似的。
刘而平时就在客厅睡觉,因为卧室没地方呀。衣柜放在厨房,厨房从来不做饭,没有外卖的时候他就去饭店,懒得去饭店就囤一堆不会产生异味的食品,比如速冻汤圆,面包,蛋糕,水果(当然不包括榴莲之类)。还好这些年有外卖了,但是那户租不出去的房子租出去以后,他就没地方吃饭了,我问他怎么办,他说蹲在楼梯口也不错。
刘而家楼下有个小广场,拥有附近所有小区最齐全的健身设备,以及一个沙坑,一个组合滑梯,甚至连秋千都有轮胎秋千河马秋千四人秋千。开发商心中颇有布局,可惜这楼区一点也不繁荣,可惜大家散步也不会散到另一个小区里,没几个小孩知道这个小天堂,知道的孩子没有大人带也没法来。不过,小孙子总来。孙子大名叫刘行孙,孙行者的行孙,巧了,还和刘而一个姓。小孙子喜欢听刘而弹阮,俩人经常在楼下接头,一般是小孩去河边大喊“而子,下来。”刘而回复“孙贼,等着。”小孙子就伴随着阮乐玩耍或是在沙坑里睡觉,饱受艺术熏陶。28岁的刘而和8岁的刘行孙玩儿得合拍。
胖姑娘一听这话也笑了,显出右脸的酒窝,俩人笑得莫名其妙,我分不清这笑是什么属性。刘而的头映在对面车窗,刚好挨着姑娘的脸,地铁准备进站时,广告牌上的光照得两张脸扭曲恍惚。我看呆了,后面的事就不记得了。也可能只是困了。
我一眼就看透刘而了,透过他的衣服看透了他的肋排,皮包骨头。脸上还算有点肉,可能是婴儿肥。一个搞笑的圆头吊在身子上,肩上还背着一个葫芦形的乐器盒,我猜是阮。刘而穿着一身黄,黄色的连帽卫衣,看不清材质的黄色阔腿裤,黄白相间的鞋,戴着黄线耳机。我很迷惑,那裤子是哪买来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