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十二点。念祖接到电话，得知父母煤气中毒已经断了气，他不自觉地后怕，想起了自己用尽愤怒吹灭蓝色火苗的刹那。他似乎在等待着什么，接受调查，保险理赔，或者是别的什么。
可笑的是前两者都未出现。父母的身后事被伯父和堂哥包揽下来，念祖怀疑他们是为了黑下所有的挽金。他不在乎了，整个大脑的视觉听觉都处在一个极度真空的状态。
伯父说，你爸妈既然都走了，你也该走了。
堂哥说，剩下的事情交给我们办就好，你也省得伤心。
念祖说，那我该负责些什么呢？
堂哥说，听话。
对，爸妈在世时，他就负责听话。念祖这样想着。
出殡当天，念祖被堂哥拦在了门外，不知道为什么所有人看他的目光比之前更加冷淡了。他似乎感觉到了一点什么。透过窗户，他看见一个与自己身形接近的男人正在披麻戴孝给父母磕头。他的后颈到后背阵阵发凉。
念祖赶忙去了保险公司询问理赔的事项，保险业务专员立刻卸下了职业化的微笑说，你不是在电话里说，刚从北京赶回来，要先去处理他们二老的身后事吗？
念祖只字未答，冲回家里，前来的悼念的父母的生前好友都已散去被安排到附近的饭店里聚餐。中国人是这样的，无论多好的事，还是多坏的事，好像只要一块儿喝个酒，吃个饭就能安然度过。
客厅里只剩下一个男人，和父母的黑白照片。那神情仿佛在等待最后一场好戏。
“都走了？”
“走了。”
“你怎么还不走。”
“等你。”
“爸妈呢？”
“送去殡仪馆了。”
那男人缓缓抬起头，长着一张跟念祖一模一样的脸，呼吸时，吐出满嘴的酒味。
“惊讶吗？”
念祖说不出话来。这结局和他猜想的已经非常接近了。
“你是念祖。”
“你是？”
“我也是。你听我说，你是我的副本，是被克隆出来的。别这样看着我，你难道你从没怀疑过吗？不，你早就怀疑过了，爸妈都在电话里跟我说过了，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妈说，是那件灰色大衣，没错，那件大衣是我买的，你买的是黑色的。妈都告诉我了，你对爸妈都不错，你很听话。这是你的基本设定。但我猜你应该不是从大衣才开始怀疑的吧，你是我的副本，我了解你，你想当一个作家，还是旅行作家，你想四处走走，到处闯闯，但是你不能，听话是你的设定，你的身上是我的基因，你一旦想要打破生活的现状，就会收到各种阻挠，你觉得很奇怪，因为爸妈在你的童年记忆里显然不是这样的对不对。”
“为什么？”
“你的记忆都是从我的大脑里复制出来再灌输到你的脑子里的，你一定很奇怪，为什么大学四年像是一场浑浑噩噩的梦境，因为我根本就没有上过大学。没办法，你一出厂就得工作。”
“为什么？”
“因为需要，爸妈终究是会老的，而我从小就想离开这里，科技发展了，只要签署保密协议，就可以定制克隆人，你作为我的副本在家里帮我照料爸妈，不仅仅是个佣人，最重要的是你和我一模一样，这样爸妈才不会感到孤单，而我要去追逐我想要的生活。你的梦想，我替你完成了，我现在就是一名旅行作家，你该感到高兴。对了，我还得谢谢你，爸妈花了所有的积蓄购买了你，而你的工资刚好给爸妈买了保险。受益人，是我。”
“你说什么？”
“抱歉，可能你还不太明白，但是我已经说的很清楚了，其实我的意思是，你自由了，从现在开始，你自由了，你再也不用背负张念祖这个身份了。我也该回来了，娶妻生子，做个好儿子，完成父母的遗愿。”
这下副本念祖终于明白为什么爸妈从没催他结婚了。
副本念祖，看着念祖。
“你难道不想知道爸妈是怎么死的吗？”
“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说，这下，我自由了。”
半年后，念祖决定结束旅行作家的生活，卖掉了父母的房子，加上保险的理赔金租了一个工作室，买了新房，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今天是儿子的满月酒。亲朋好友纷纷祝贺。
“念祖，你爸妈要是在就好了。”
“他们肯定替你高兴。”
念祖嘴角上扬，目光却冷淡地看着眼前这些虚假的亲切。下意识地用拇指的指甲掐了掐中指的关节。念祖举起酒杯猛烈地撞向堂哥的酒杯一饮而尽。
“当我想要摆脱身份的时候，摆脱不了，当我需要身份的时候，你们又要拿走我的身份。两个只能活一个。抱歉，你的梦想已经完成了，剩下的我替你完成。”念祖一边这样想着，一边想要忘了半年前对他下的毒手。
后记：
几页A4纸递到了父亲的床前。
“看看吧，谁说我只能看大门，这是我的第一篇小说。我会完成我的梦想的。”
父亲一把推开，母亲倒是顺势接了过来。看了好一会儿，眼神惊诧又惶恐地推了推父亲。父亲不耐烦地接过那几张薄薄的纸张。戴上了老花镜。念祖从未如此骄傲地等待父亲的回答。
父亲的眼睛越瞪越大，紧接着是剧烈的咳嗽，然后再次陷入长久的沉默。
“回房休息吧。”母亲说。
念祖假装回了房间，又躲在房门背后探着耳朵。
“他是怎么发现的，那件大衣？”
难道，这一切都是真的？一瞬间小说里的线索瞬间涌向念祖的大脑。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走进了厨房，点燃了灶台上的蓝色火苗调到最小然后吹灭。冷静地像是一切早就发生过一遍一样出了门。
走到街口时被干洗店的张阿姨叫住。
“你跑那么快赶去哪儿啊？你爸的大衣，已经洗好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