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理发师的史诗

2018-12-14 20:03:10

世情

少年有梦,小飞是揣着梦想来北京的。

东四环FIFA美发沙龙,美容美发界的圣殿,每一个理发师的终极梦想。

小飞托熟人介绍,交了五千块入会费,成了FIFA美发沙龙的一名学徒。

FIFA金碧辉煌,如若不说,你会以为走进了私人会所,甚至忘了你其实是来理发的。

小飞生平第一次穿上西装,皮鞋,斜刺发型,锃光瓦亮,走在夜路上,汽车疝气灯照过来,反光得像个太阳。

照规矩,凡新来学徒,皆从给客人洗头做起,短则一年,长则三年。

小飞觉得无聊,洗头谁都能洗,我可是要做理发师的,大材小用,有眼无珠,看低我。

小飞洗一女客人的油头,眼睛却盯着电推子,眼神渴望,幻想着有朝一日自己抄起电推子,手腕轻巧,毛发翻飞,尽情尽兴地享受理发带来的快感。

想想都觉得帅气。

不觉就抠了女客人的眼,女客人大叫一声,我操,你想弄瞎我?

小飞吓得连连后退。

女客人跳起来,抡圆了胳膊,要抽小飞耳光,却被一只手拦住。

小孩子不专心,我来给客人洗。

小飞惊讶地看着一中年汉子,脸上胡茬如剑戟,嘴里叼着烟,并没点着。

女客人一见是中年汉子,气焰当即少了大半,听话地躺下。

中年汉子伸出左手,在女客人头皮上推拿按摩,使得是行家的内劲,小飞一呆,才惊觉汉子右手袖管空空如也。

伴随着女客人不应该在理发店里发出来的呻吟声,汉子冲干了泡沫,替女客人擦干了头发。

女客人腿都软了,媚眼如丝,如醉了酒一般,我结婚八年,老公从来都是草草了事,想不到人生中第一次高潮发生在理发店里,来自一个洗头师傅。

汉子叼着烟,脸色没有什么变化,只是道,今天我请了,你常来。

女客人依依不舍地离去。

小飞还未曾震惊中恢复过来,大叔,洗头能给女人洗出高潮,怎么做到的?

汉子波澜不惊,少年人,干一行爱一行,三百六十行,行行都有真功夫,只要你肯学。

小飞这才知道,FIFA里人人都尊重汉子,唤他豹叔。熟悉的女客,甚至专程从燕郊赶过来,只为了让豹叔洗个头。

豹叔有规矩,每日只洗十个,理由是,人老了,臂力衰退,洗到第十一个,已无法尽全力。

传说豹叔十年间,得了九十面锦旗,仅用洗头就治好过男人的不举,女人的性冷淡,中学生的偏头痛,至于怎么做到的,无人知道。

小飞跟着豹叔学洗头。

豹叔吩咐,要学洗头,先懂头部穴位,神庭,百会,风府,左承灵,客主,耳门,听宫,翳风,要如数家珍。

行家不用蛮力,用的是内劲。

豹叔要求小飞每日双臂各举杠铃一百八十个,手抖了,就临摹小楷,横平竖直,如此往复。

小飞洗完了第两百八十头,有了小成,闭上眼睛,认穴位快,准,狠。

有一老者,小飞洗过他一头白发后,回家睡了三天三夜。

三天后,老者送来锦旗,感激涕零,六十岁之后,没睡过这么香。

这是小飞的第一面锦旗。

小飞兴奋异常。

豹叔却摇头,你这才刚入门。

过年后,FIFA理发师几个门店换岗,客人排队理发。

来了一清瘦客人,扫视FIFA,点名让小飞上。

店长当即表示,小飞还是个学徒。

清瘦客人不容置疑,就他。

小飞第一次拿起电推子,紧张,手抖,背心冒冷汗。

豹叔叼着烟,闭目养神。

小飞不想给豹叔丢脸,咬牙,电推子的震动从手心传来,心肺震颤。

根据头型不同,电推子的走向也不同,小飞哪知道客人头上有肉瘤,电推子平推,击破了肉瘤,鲜血崩飞,喷了一镜子。

小飞吓惨,清瘦客人客人却没喊疼,看着镜子,头都没回,声音笃定,小子,北京城的理发店我去了个遍,头顶上这个肉瘤被剃破了四百多次,我不发火,每次我都要理发师一平方厘米头皮,不过分吧?

小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清瘦客人道,还差几平方厘米,我就能给自己做个被罩了。人人都有一点爱好。

小飞求助地看向豹叔,豹叔仍闭目养神,再看看店长,已被吓得面无人色。

小飞咬牙,士可杀不可辱,不能让人看不起,不就是一块头皮吗?我给。

小飞抄起刮脸长刀,选了块头皮,猛地割下。

一声清脆响,刮脸长刀以极大力道飞向沾满鲜血的镜子,镜子应声碎裂,反射的光照到清瘦客人眼睛上,清瘦客人眼中寒光一闪,转过身和豹叔对视,眼神里有杀气,落在地上的镜子碎片竟凝了霜。

清瘦客人抱拳,鬼手豹子,别来无恙。

豹叔叼着烟,叹了口气,瘦铁猴,你还是找到这里来了。

瘦铁猴冷笑,你躲了我十年,我找了你十年,我得了病,时日无多,只求一个比试。

豹叔叹息,那就比吧。

正月里,理发死舅舅,不知道哪来的说法。人人都挤在二月二理发,唤作龙抬头。

正好,一百人,一人五十个头颅,不用电推子,只用钝了的老剪刀,先剪完,且客人满意的,胜。

小飞为自己庆幸,能赶上这样一场比试。

封了两条路,中华理发协会的会长亲自到场观战,整个东四环,万人空巷。

曾被豹叔洗过头的男男女女,自发组成了拉拉队,替豹叔加油。

豹叔自嘲,老了老了,还要逞英雄,说起来丢人。

瘦铁猴却冷笑,当年你夺走了我的名,今日我要讨回来。你断了一只手,我不占你便宜,也用一只手。

豹叔高叫,小飞,点烟。

小飞飞一般冲过去,恭恭敬敬地替豹叔点了烟。

这是小飞第一次看到豹叔的烟点着火。

开始!

瘦铁猴动作凌厉,如电光石火,钝剪刀碰撞,磨出火星子,溅到观者脸上,生生烫出了一颗痣。

一阵风吹过来,毛发翻飞,整个东四环都下起了头发。

小飞惊讶地看着,豹叔却忍而不发,抽了两口烟,才开始缓慢动作。

顶、裆、心、眼、耳、手、足、腰,八体关紧君须记,人力运成夺天工。

钝剪刀如活了一般,小飞能清楚地看到剪刀剪断毛发的瞬间,听到毛发断裂的脆响,如战鼓,如雷鸣,鼓荡得耳膜生疼。

小飞眼睛不离豹叔,猛然间顿悟,快就是慢,慢就是快。

瘦铁猴剪完最后一缕头发,钝剪刀已经烧得炙红,转过眼去看豹叔,豹叔早已打着哈欠,百无聊赖,扫视着围观姑娘的臀和腰,一支烟刚好抽完,烟灰被风吹起,飘向一姑娘的白裙子,豹叔随手丢出剪刀,剪刀如飞鸟,衔住了烟灰,铮得一声落地。

瘦铁猴面如死灰,再看一百人的发型,自己剪的五十个,头面精致,棱角分明,当得起一句鬼斧神工。

而豹叔剪的五十个,却大巧若拙,自然而然,似乎人生来就应该是这样的头面,竟无一丝匠气。

瘦铁猴丢了手里烧红的剪刀,反而得了解脱,我输了,心服口服,可以安心赴死了。

会长站起来身来,笑着鼓掌,走向前,和豹叔握手,这只左手,真是出神入化。

豹叔眼神里却略过一丝疼。

一战成名,小飞顶礼膜拜,问豹叔,你如此厉害,为什么只是在FIFA洗头,而不做首席理发师,不做中华美发协会会长?

豹叔叼着烟,眼神飘忽,往事休提了。

小飞跪倒在地上,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做徒弟的,连师父的过往都不知道,不配叫你一声师父。

豹叔扶起小飞,点烟。

十年前,北京城理发界,是两个人的天下。

南飞虎,北豹子。

两人性情都张狂,谁也不服谁。

南飞虎在店里挂出对联:

磨砺以须,天下有头皆可剃。

及铎而试,世间妙手等闲看。

北豹子就打出横幅:

问天下头颅几许?

看老夫手段如何。

比试,原本是为了激发更好的技艺,孰料,却成了争强好胜的说辞。

一场大战,在所难免。

世人爱看热闹,南飞虎迎战北豹子,报纸都登了头条。

豹子手快,人称鬼手,行走在人群中,能把艺术家剃成光头而不被发觉。

飞虎手稳,人送外号千斤坠,剃头时手腕上坠百十斤精钢,依然灵巧非常。曾给达官贵人理发,修面,店里挂着题词:天下第一剃头匠。

这场大战,规则简单,一人一个女人头,不比速度,比品味,质量,剃完了由理发界大佬评委评判,输了的人,输一只右手。

为了公正期间,请了电视台来录像。

鬼手豹子手快,不得不启用了高速录影机,否则肉眼看不清。

飞虎手稳,这次手腕上没有百十斤精钢,轻装上阵。

理发界大佬,提议增加难度,放最野的摇滚,乱他们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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