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在树根里的梦

2018-11-19 14:45:08 作者:一茎灯

父亲说:“够了,读那么书有什么用?出去学点手艺吧。”

第一个梦,正是收割的季节,她和丈夫在田地里拾麦子,丈夫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抱着一捆麦穗。第二个梦,她拉着丈夫的手走到了红房子,红房子里有个白发老妇人,从窗子里看着他们微笑。第三个梦,他们想到树林里走走,红房子的老人却打开门,请他们进去喝茶。她坐定后却发现丈夫不见了,老人也不见了。她看见自己的头发瞬间变白,她成了那个老妇人。

拉结只待了一年就回去了,她的中学时代也戛然而止。

一连三个晚上,利亚梦见了同一片树林。

《西方现代诗精选》。利亚凝视着从橘色褪成淡黄色的封壳,想起初中语文老师拉结。从北京来了个年轻的女老师,村里的男孩子坐不住了。但也就老实了那么一节课,架还是照打,觉还是照睡。只是一到拉结的课,总有人在下面嘘嘘,相互挤眉弄眼。

她离开家乡时只带了三件衣服和这个木匣子。木匣子是母亲的嫁妆盒,母亲最后的日子只能喝米汤,父亲早出晚归几乎见不到影儿。两个弟弟已经学会抽烟打架。利亚将屋子里的炉子生得暖暖的,把从学校带回来的最后一本崭新的练习本和诗集包在本来要给母亲缝制新年衣裳的花布里,放到木匣子里。

手机响了。

赶上从城南到城北的最后一班地铁,在寒风里等了二十分钟,坐上末班车时,利亚眼皮已经重得睁不开,紫红色龟裂的手指冻得发疼。轻轻带上门,踩着丈夫呼呼的鼾声均匀的节拍,利亚简单洗了把脸,便悄悄躺下。

利亚凝神细看,那个躺在树根里的女人,好像拉结的样子。

她有些烦闷,往日不会想这些没用的,她利亚绝不是那种拖泥带水的女人。

三月里已经复活。

丈夫翻了个身,背过去,嘟了一句,像是跟她打招呼,又像是说梦话。利亚合上眼,心跳的声音格外清晰。

梦里折断的小草,

利亚坐上了隔壁木工老庄家二儿子的摩托车北上打工,那年她刚满十六岁。城里屠宰场的二叔给她弄了一个假身份证,她就这么蒙混着进了城,成了白银饭店的服务员。她知道庄老二的意思,他给人葺房子,她给人端盘子。再过两年在城边上买块地就一起过日子。

利亚梦见自己变成一个身姿曼妙的小姑娘,漆黑的头发垂肩,她高傲地挺着胸脯,穿过一片向日葵的海洋。忽然远远的,她的丈夫在麦田里呼喊,向她跑过来。她惊惶地向森林飞奔而去,绕过一根根粗壮的大树,终于被一根伏起的树根绊倒。她索性倒了下去,平躺在大树背后,隆起的树根将她层层包围。

就在这会儿,她忽然想起来,那是一篇关于“梦”的命题作文。这个发现令她兴奋不已,她仿佛又一次感觉到,那冥冥之中的召唤。

拉结走之前将这本书送给了她,微笑着对她说:

老赵虽然喜欢喝酒,干活还算本分,没几年就成了天堂物业公司的正式员工,还给她找了个时间灵活的活计,存折上的数字一点点变多。婆婆虽然趾高气扬,毕竟是北京人,没了地,补了两套房。她住着人家的房,也不好说什么。利亚在心里掂量着,如果当初留在南方的小县城和庄老二结婚,大概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了吧?

地铁把人潮一口吞下。利亚拎着保洁工具盒,挤在香水和汗臭味中。

她记得在梦里,出了回迁房,后墙小铁门上生锈的闸使劲地上下摇动就能拉出来。小门外面是一片荒芜的田埂,她顺着田埂走到尽头,有一栋小红房子,背后是一片大树林。最奇特的是树根,从大地里暴起的青筋,隆起的根茎成了一张张伸长五指的手。

椅子一拉,地板咯咯响,男人出门了。

给妈妈画一件新衣。

“别净想些没用的!吃饱了撑的!”利亚想起丈夫平时挂在嘴边的话,忙起身把诗集和练习本收到匣子里。她环顾拥挤的卧室,打开衣柜门里的抽屉,把木匣子锁到了放存折的抽屉里。打扫床底带出来的尘土时,利亚从纸箱子底扫出了一张女人的裸体照,风骚的眼睛勾着讥讽的冷笑。

不行,利亚告诉自己,要把这些梦记下来。她太喜欢梦里的景色了,那些金灿灿的麦田就像是燃烧的向日葵。红色的房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如果不是变成白发老人困在空荡荡的屋子里让她窒息,她根本不想醒来。

“接着写,你有天赋。”

她感受到大地无言的温柔,泥土里种子的芬芳,尼斯海滩上溶金暖阳的爱抚。

可她觉得不甘心,家乡已在脑后,北方越来越近,怎么能半途而废呢。利亚端着诗集翻了又翻,上面陌生的黑字像一排排密密的蚂蚁爬着,她发现她根本没法集中精力阅读。

她仿佛看到天空裂开了一个口,金光染黄了拉结的黑发,一片褐色的大地。

她嗯嗯地应着,挂了电话一看怎么就一点了。一个上午都在发呆里过去了吗?利亚晃晃脑袋,觉得有点晕乎,分不清楚是不是还在梦里。

可是现在利亚一点胃口也没有,也不想收拾一桌残羹。她向沙发一靠,闭上眼睛,努力回想她的梦。

床边发霉的纸箱子里堆满大大小小的空酒瓶和一堆废弃的零件,丈夫从不让她碰他的东西。她推开结实的纸箱,拖出床下缠绕在破布堆里的小木匣子,呛鼻的灰尘在空中跳动。她取了工具盒里最干净的一块抹布,擦了又擦。匣子里一本泛黄的格子练习本和垫在下面的书同时掉了出来。

她知道父亲很为难,家里还有两个弟弟,能读到初二她已经心满意足。反正拉结也要走了,她忽然觉得学校不过是一个垃圾处理厂,早晚要回收利用。

餐桌上,一滩沾满碎渣的油渍。敷满雪里蕻碎末的碗里剩了一口红油油的豆腐脑,盘子里的油饼蔫蔫地回望着她。丈夫照例天擦亮就起床了,她照例摸黑做饭。北方的冬天,黎明总是来得迟一些。她在厨房忙着擦砧板刷锅,隐约听见男人在餐桌上嘟囔:

这么多年后,她才意识到,拉结当初一直想离开。关于她的传说太多,说她犯了政治错误,得罪了领导。说她主动支边,想走晋升的捷径。利亚不愿相信任何一个版本。她的拉结是北国的雪,纯粹的白色。可是她也能感觉到拉结越来越苍白,越来越单薄,越来越沉默。直到二十年前的那个下午,当拉结兴奋地走进教室,久违地微笑着念出她那首愚蠢的诗时,她的脸像是燃烧的炉子。

“这帮业主他妈成天没事找事!吃饱了撑的!”

“赵姐,哪儿呢?业主明儿有事,改到今儿三点。”

拉结长得真美,头发黑似漆,皮肤白如雪。不像山里人,黑黢黢的。但最美的是一种优雅的姿态,利亚形容不出来。利亚特别喜欢听拉结读诗,读到北国苍茫的大地,她仿佛看到了她从没见过的雪花从四面八方簌簌飘来。读到尼斯的海岸,她仿佛闻到咸湿的海水,阳光爱抚着紫罗兰海浪和洁白的海鸥。有时候,当他们写作业的时候,拉结靠在讲桌旁凝视窗外的大山,久久地凝视。利亚仿佛在拉结的瞳仁里看到山的那头,那一片她从没去过的大地。

从“天堂花园”北墙边的回迁矮房望出去,灰蒙蒙的视线被垃圾厂高耸的烟囱挡住,远处京承高速的引擎声和垃圾堆弥散发酵的酸腐味道绞在一起,利亚感到眼睛被空气中的煤炭熏得发黑,关上了窗户。

我要用五色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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