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笑了笑：“没事儿，你继续写，我陪你一起。”
待到莫小宝走到跟前，奶奶笑容更大了，本来就小的眼睛，瞬间和那深深厚厚的褶皱融为一体。莫小宝甜甜道：“奶奶，我回来啦。”奶奶身体的每个部位似乎都在诉说着开心道：“回来啦！快进屋吧，知道你要回来，你姑姑特地给你买了肉。”
每次差不多到了小宝该回来的时候，奶奶都会搬个板凳，坐在门口，和隔壁老人家聊个天，不时再往前方长长的道路上张望几眼。不知过了多久，不知翘首了多少次，道路的尽头，一个扎着高马尾的俏丽女生的身影渐渐清晰起来。还隔着老远，奶奶就已经忍不住咧开了老大嘴，站起来，拍拍衣服，对隔壁聊天的老伴儿道：“不跟你唠嗑了，我孙女儿回来了，呵呵。”末了，还是收不住那咧开的大嘴。
一个月后，中考成绩出来了，莫小宝考了有史以来的最低分，但她依然考上了县城里最好的一所高中。呆呆地看着手里的录取通知书，莫小宝多渴望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奶奶，奶奶一定会骄傲地告诉她能告诉的所有人：“我孙女儿真厉害！她考上了县里最好的高中，将来一定很有出息！”然而，莫小宝永远也开不了这个口了。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过去，天气冷了又暖，暖了又冷，莫小宝已经渐渐习惯了每周放学都有人在门口等待，饭点总有奶奶给她留下的神秘的不怎么好吃的吃食。快要中考的莫小宝学业很重，作业很多。然而，每周回来，她都要把作业一拖再拖，直到周末下午，才开始死命补。直到半夜12点，还没补完。这时候，奶奶总要陪在莫小宝身边，奶奶静静躺坐在床上，裹着厚厚的被子，眯着眼睛看着小宝做作业，偶尔露出甜蜜一笑。不一会儿，就眯着了，又一会儿，又睁开眼睛，反反复复。
奶奶依旧是憨憨甜甜的笑：“没事儿，你快写吧，别管我。”
莫小宝不相信从来没在一起生活过的奶奶和姑姑会真心对自己那么好，更何况她还听说在她很小的时候奶奶对她并不好。假的，都是假的，都是表面功夫。在她们内心深处，一定是讨厌她的，讨厌她这个忽然闯入生活，没怎么见过面，就因为有些血缘关系就莫名其妙地要照顾吃喝，还没报酬的小丫头片子。不过没关系，讨厌就讨厌吧，反正也没人喜欢过她。
莫小宝请了假，回家了。坐在颠簸的城乡大巴上，小宝透过污浊的车窗玻璃，凝视着遥远天空火红的太阳，一如无数个周末她所做的那样。下了车，沿着漫长的小路走啊走，走啊走。可是忽然，莫小宝发现在小路的尽头，少了些什么。猛地，莫小宝的心狠狠一揪，喉咙说不出的紧涩，堵得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莫小宝仿佛终于意识到了什么，身子一僵，顿了顿，背着书包继续拖沓着往前走，那一刻，她多希望路没有尽头。
在浓稠黑夜里倔强亮着的灯终于可以熄上，钻进暖暖的被窝。夜，那么静，那么美；梦，那么甜，那么香。
老家只有奶奶一人，而奶奶年迈多病，只能住在姑姑家.自然地，莫小宝也就跟着住在了姑姑家。平时，莫小宝是住校的，只有在周末的时候会回来，和奶奶和姑姑住在一起。
听着奶奶在耳旁不断的言语，其实有时看起来更像是奶奶一个人在自言自语，看着遥远天空火红的太阳不断被黑云侵袭。就这么听着、看着、想着，吃饭的时间就到了。奶奶和姑姑都很热情，吃着吃着，姑姑神秘兮兮地端来几个杂面窝窝头，洋溢着淳朴的笑容道：”小宝，你看，这是你奶奶特地给你留的，一直舍不得吃，说要等你回来，给你的。”小宝看了一眼窝窝头，很丑，也很难吃的样子，又看了一眼奶奶，奶奶笑得跟个孩子似的，又将眼睛眯成了一条缝：“我想着你在城里肯定没吃过这种东西，这种杂面的窝窝头很好吃，就家里有，快尝尝。”莫小宝嘴角扬起一个大大的弧度，道：“谢谢，爱你们。”姑姑和奶奶又立马笑得前仰后合，道：“傻孩子，都是一家人，谢什么，快吃吧，哈哈。”
葬礼在一片苍茫大雪中度过，无论是北方冬日的空气，还是弥漫在众人心间的情绪，周围的气压都低得让人难受。
还没完全走进屋，奶奶又立马道：“走那么远，累坏了吧，来！快把书包放下！好好休息休息。”莫小宝随手放下书包，然后听着奶奶一直在耳边说很多东西，莫小宝不时“嗯”两声，偶尔装作很有兴趣的样子应两句。但是从莫小宝的眼睛里可以看出，她的思绪不在这里。
小宝说：“真的早着呢，你睡吧。”
没有波澜的生活依旧在往前行，就在中考的前一个月，有人来到了学校，找到了莫小宝。他告诉莫小宝，奶奶去世了，要她去参加葬礼。那么突如其来，莫小宝完全没有想过这一天，瞬间大脑一片空白，好不容易才腾出了空间，来容纳这条信息。然而，并没有想象中的泪如泉涌，也没有哽咽，窒息，伤心，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对此，莫小宝也不可置信，苦笑自嘲了一番，自己还真是够没有人情味儿的。
莫小宝这才发现，原来，习惯真是一种很可怕的东西。在不知不觉中，侵袭着内心的领地。然后在突然的某一天，消失的干干净净。而它曾盘踞过的那片心房，寸草不生。只留下可怕的空虚，怎么填也填不上。不安、懊恼、悔恨，在这片荒芜的空间里疯狂地肆虐，无法停歇。
但细看之下，会发现其实莫小宝的眼睛里并没有什么特别欢快的色彩，她似乎并没有为此而感到很是高兴。莫小宝表面看上去温婉可人，懂事乖巧，但其实她的内心深处是冷漠的，她把自己锁在了一个单独的世界里，走不出去，别人也闯不进来。
莫小宝无奈道：“你先睡吧，我写完早着呢。”
脑海总能闪现那个夏夜的情景，莫小宝说：“等将来我考上了大学，工作了，赚钱了，我带你环游世界！”奶奶乐得跟朵花儿似的：“好，我等你！”
一切又回到了正轨。莫小宝正常地上学，放学。只是周末回去的时候，少了一个人殷切地迎接，少了一个人聒噪地问这问那，少了一个人总给自己留好吃的，少了一个人给自己讲那个年代她年少的故事，少了一个人总陪自己写作业到半夜。。。。。。一瞬间，仿佛少了全世界。
因为某些原因，莫小宝转学回老家上学了。
内心总有一个缺口的生活，亦步亦趋，乌龟般地向前爬行着。
一切又陷入沉静，只留下沙沙的写字声。等到莫小宝终于写完，疲惫地收拾书包时，奶奶这才又出声：“写完啦？”莫小宝如释重负地“嗯”了声。奶奶又道：“你们老师也真是的，布置那么多作业，周末回家也不能休息。”语气里满满的斥责与心疼。莫小宝笑了笑，仿佛是为有人跟自己站在同一阵营而感到开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