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州凉

2018-11-06 22:00:15 作者:刹那芳华丶丶

一、江湖王

北州城地如其名,处在遥远的北方,寒风从入秋之后就呼啸的吹过,卷起城中街道上大片的黄沙。漫天飞舞的黄沙如同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四处闲逛着,钻到了街上跳着皮绳的孩童眼睛里,溜进了店铺紧闭的门缝里。

小孩们不知道寒冷,在凛冽的寒风里不知疲倦的跳着皮绳,嘴里唱着当地最出名的歌谣:“北州凉,腊梅香,侠肝义胆江湖王;狼烟起,四海慌,守着北州好风光”。大人们不知这江湖王是谁,只有刘先生知道,刘先生是同福茶馆著名的说书人,这江湖王庇佑北州在乱世里偏安一隅的故事便出自他之口,可这故事的真假,倒也无人过问了。

同福茶馆里一如往常的聚满了人,店里由于生意火爆,请了六七个店小二,却还是里里外外忙得热火朝天。刘先生在大堂的正中央,端坐于案桌之前,手里惊堂木一拍,“啪”的一声,原本嘈杂的茶馆瞬间安静下来。

“北州凉,腊梅香,侠肝义胆江湖王;狼烟起,四海慌,守着北州好风光。这上回书说到,江湖王带着一帮江湖人士,助这朱元璋打败张士诚、陈友谅等众多敌人之后,终于夺得了天下。

“可这夺了天下坐了龙椅的朱元璋,却对这江湖王并无丝毫感激之心,反而心存忌惮,想要除之而后快呢。他明里给着江湖王万般赏赐,私下却打压着全国各地的江湖势力,要么诚服,要么就杀死。

“行走江湖,义字当先,江湖人士岂可做出出卖江湖王的不义之举。于是这朱元璋便大开杀戒,屠戮中原。这本已逐渐太平的天下又变的腥风血雨,可怜无辜的百姓又被卷入这场无妄之灾中。

“话说这江湖王,看出这朱元璋早已心存杀心,为挽救天下江湖人士,江湖王主动找到这朱元璋,跟他达成一个约定。至于这约定是什么倒也无人知晓,只知约定达成之后,江湖王便从中原消失了,朱元璋也不再屠戮江湖人士了。

“······”

茶馆众人津津有味的听着刘先生振振有词的说着书,手里的新沏的茶凉了,竟也不曾察觉。忙碌的店小二们也终于闲了下来,坐在楼梯边上一边擦汗一边听着。江湖王的故事他们听了无数遍,可每听一遍都如同听第一遍一样引人入胜,不知是这刘先生的口才好还是这江湖王的故事妙了。

“听先生这意思,这江湖王就在我我们北州城中了?”刘先生歇了歇口,喝杯茶水的当口,就有人忍不住问了一声。

“正是,这江湖王就在北州城中,至于在哪里,在下也就不得而知了。”

“你刘先生区区一介秀才,如何知晓这么多事,找不到江湖王,想来是你虚构之人吧,莫要被这厮欺骗了去。”茶馆鱼龙混杂,心有不爽的人趁机也嘲讽两句。

“杨公子此言差矣,这江湖王是真是假于你,于我,于大家又有何干系呢。我区区一说书秀才,靠的这嘴讨得一口饱饭,可不曾做过欺骗天下的事情呢。”这位被称为杨公子的正是北州城首富杨焕的儿子杨芝。

这杨芝哪是刘先生的对手,自讨了个没趣,推开店门,甩手离去。可刚一踏出门口,一脚踩在门口一个躺着的乞丐身上。这乞丐衣着破烂,头发杂乱不堪,一块破布系在裆部,光着的大腿被寒风吹得红肿不堪。

乞丐靠在门口,偷得店内暖气,睡得真香,突然被人一脚踩在腰上,看得来人衣着华贵,趾高气昂,连忙起身连连道歉。杨芝在屋里受了气,憋着没出撒呢,碰巧被这乞丐脏了脚,顿时破口大骂: “谁家不长眼的狗,挡了老子的路,脏了老子的鞋,信不信老子打断你的狗腿。”

乞丐唯唯诺诺缩在墙角,弯着腰不断的道歉。杨芝又骂了几句,怨气难解,抬脚直直的踢在乞丐腹上,乞丐吃痛,趴在地上不停的打滚。那人见乞丐这副摸样,便觉解气的很,甩身而去,背对着乞丐留下一句话:“今天这是给你的教训,以后给老子长点眼。”

二、老乞丐

北州城本来是没有乞丐的,这里地处偏远,没有战火波及,没有妻离子散,人们自己自足,愉快的生活着。

二十年前来了一位怪人,此人好吃懒做,北州城百姓见他每日没有工作,浪迹街头,便给他找了份工,每日只需把街道清扫干净,便能赚得足够维系生活的银子。可他倒好,不好好工作不说,捡起村民给的扫帚就扔到了城外的风沙里面,扫帚被风沙卷的无影无踪。

渐渐的人们很少去关心他了,所有人都骂他是个傻子,自讨苦吃,放着好好的工作不做,偏要当那又脏又臭的乞丐。

听老一辈的人说,这老乞丐初来时身材倒也高大,摸样倒也俊俏,问他来自哪里也不答话,只知道伸手取食。不过这风餐露宿二十年,老乞丐依旧活在北州城里,不由就是一个奇迹了。

今日城中无风,大街上便热闹起来了,各家店面也把摊位摆在了道路两旁,街道的往城里的尽头,是一大片广场,广场中央一块巨石耸立着。广场上多是女子带着孩子、富家公子哥带着三两个衣着鲜艳的女子玩耍着,当然这种偷懒的地方肯定少不了老乞丐。那老乞丐就斜靠在广场的巨石下懒散的晒着太阳,冻得红肿的大腿被太阳晒得也是灼痒不堪。广场上时不时传出小孩的啼笑与女子的娇嗔,还有老乞丐那低微的鼾声,显得一片祥和。

忽听得几声犬吠,乞丐眯眼看去,却见是那位昨天踢了自己一脚的杨芝。只见杨芝牵着一条有半人高的巨犬,那巨犬凶猛无比,獠牙不断的有口水滴出,拖着杨芝踉跄的朝广场走着。杨芝边走边嚣张的说着:“都给老子让开,别挡着老子遛犬,要是被它咬着哪里可别怪我没有提醒你们。”

广场上的众人见到此欺男霸女之辈带着这么凶恶的巨犬,纷纷别让不及,原本安静祥和的广场此刻逐渐躁动起来。有些跟杨芝打过照面的人,个个恬着脸凑上去献媚着,嘴里不停说着“杨公子今日真是气宇轩昂”、“杨公子这犬体格高大,毛发精贵,想来是北方毛子国的进口巨犬吧”、“······”

广场上越来越吵,那条巨犬似乎受了惊吓,往前越走越快,杨芝便觉身体被这狗拽着前行,手里绳子也越绷越紧,几乎牵扯不住。

这犬本是北方毛子国用来拉动雪板的雪板犬,毛子国气候严寒,四季积雪,人们出行多是乘坐以此犬拖行的雪板。但毛子国人口稀少,气候严寒,此犬原本的兽性也就隐藏起来。今日见得广场如此多人,不禁兽性大发,口水飞溅,飞快跑向人群,以自己的本性寻找着幼小、独身的人下手。

杨芝哪懂的这畜生心里所想,只道是这狗被广场上嘈杂的人群狗吓着了,大声喊着:“都给老子安静下来,你们吓着老子的狗了,要是把老子的狗吓跑了,你们赔得起吗?”

广场上声音嘈杂,杨芝的喊叫几乎无人能听的见。巨石下的老乞丐本已进入梦乡,忽听得周围噪音,一跃而起,只见那杨芝牵着巨犬在人群里狂奔。忽见杨芝脚下一滑,身体失去平衡,仰面摔了下去,手里的狗绳也下意识的松开了。这下可好,巨犬发觉绳索已松,跑得飞快,围着众人不断的转圈,寻找目标。

不知何时,乞丐身边一米远处,站着一个年约六岁的女童,独身一人,似乎是被这人群冲散了。小女孩不见了父母,脸上本已是委屈不已,正眺望人群到处寻找,突然见得一头巨犬,长着獠牙就朝自己跑来,不禁吓的失声大哭。

那巨犬寻得良久,终于寻得巨石旁一个孤身的小女孩是个不错的猎物,便发狂的朝着小女孩跑去。周围的众人听得小女孩哭喊,又见那巨犬奔向女孩,大叫着“不好,这畜生想吃了这女孩”。众人虽知这女孩已身处险境,但见那畜生来势凶猛,感觉双足如同灌铅,再也迈不开去,眼看着巨犬离得女孩越来越近。

巨犬越跑越快,越来越近,老乞丐似乎能闻到巨犬身上散发的恶臭。巨犬离得女孩已经不足两米,后腿一蹬,身体高高的跃起,张着的嘴里露出一排锋利的獠牙,直指女孩的脖颈。众人再也不忍直视,纷纷捂住眼睛。

片刻之后,女孩的哀嚎没有听见,只听到巨犬一声悲鸣的嚎叫,又听得“砰”的一声,重物摔在地上的声音。

众人睁开双眼,却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切,老乞丐将小女孩护在身后,反手搂着不断抽泣的小女孩,那巨犬此刻已重重的砸在地上,巨口张着,骨头尽碎,眼神里再无丝毫生气,俨然已经死的透彻。

这北州城的乞丐众人都是认识的,虽不知他是如何击杀巨犬,但见到一个乞丐也知站出来保护女孩,不禁觉得十分羞愧,一个个心想着需要弥补,便帮着四处呼喊小孩的父母。最终在众人的帮助下,小孩父母领走了小孩,听小孩说是老乞丐救了自己,想着对老乞丐说声谢谢,却再也寻他不着,也就作罢了,日后再来乞讨之时,多与他点食物罢。

过了午时,日头逐渐暗了,广场也逐渐凉了起来,似乎又要起风了。众人忍受不得寒冷,也各自回家了,只有那杨芝,抱着自己刚买的巨犬尸体愤恨不已,嘴里念着:“老乞丐,我们走着瞧。”

三、朱元璋

二十五年前,光明顶,武林大会。

一名年仅二十出头的少年侠客一人一剑立于光明顶中央,周围列作包括明教教主朱元璋在内的七大门派掌教及其重要帮众。众掌教此刻均负伤在身,有的在腿上、有的在腰上、有的在腹部,新增了一道剑伤,划开锦衣,卷出皮肉。众人此刻正嘴角滴血,盘腿坐于掌门位上,运功疗伤。

少年侠客瘦弱的身体立于场地中央,将长剑慢慢送回剑鞘,一个时辰之前还被众掌门嘲笑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此刻如同魔鬼一样俯视众人。没人知道少年是如何拔剑的,就连进在咫尺的明教教主朱元璋也不曾看清。朱元璋是少年第一个挑战的对象,本以为不堪一击的毛头小子,在拔剑的一瞬间就已经钻到自己的身旁,待手中长刀挥去,少年一闪,却已收剑回鞘。朱初时不解,方要指责对方弃战,忽觉腰间剧痛,低头看时,发现腰间刚才已被少年划出一道剑伤,鲜血渐渐流出。朱此刻惊讶无比,此少年出剑的速度竟比自己身体感知疼痛的速度更快。他自知不是对手,想起初时还嘲笑对方不自量力,此刻顿感羞愧,暗暗回到座位运功疗伤。

接下来一个时辰之内,少年以一人一剑之力,逐一战胜七大门派掌教,彻底搅乱了本次的武林大会。江湖规矩,赢得武林大会的人便是这武林的王,江湖中人皆需听此人号令,这位少年侠客以武功折服江湖中人,不知是谁首先喊出一声江湖王,这位少年江湖王的名号便传了下来。

而原本这一位置应该属于志在必得的朱元璋,自上任张教主归隐,朱元璋接任教主后,励精图治,一直率教众抵抗暴戾的元朝统治,却渐感力不从心,今日若取了这武林盟主,必可率全天下江湖势力共同抗元。可如今木已成舟,朱元璋不禁又陷入苦思:“难道这满腔抱负只能付诸东流了吗,不知何时才能复我汉人的大好河山啊。”

夜,月色如雪,银白,洒满天地间。江湖王坐于光明顶巨石之上,以手拂剑,擦拭鲜血。月光下有一道人影从巨石之下一跃而上,正是白天输给江湖王的朱元璋。

“你来了。”江湖王未曾抬头,从来者吐息之声里已然听出来者是谁。

“你知道我会来?”朱元璋盘膝而坐,抽出腰间宝刀,身为侠者,拔刀而不见血,便是耻辱。

“此剑名为七绝,如今已伤七人,终达上限,再无用处了”江湖王并未回答,拿起手中七绝,转而随手一扔,七绝剑飞出山下,消失无踪。

“此刀名为饮血,今日出刀却为饮一血,也是毫无用处了。”朱元璋也学着江湖王,随手扔了宝刀。

两人面面相觑,相视一笑。

“你想让我助你?”笑完之后,江湖王取出腰间酒壶,边饮边说,饮完又把酒壶朝对面一扔。

“蒙古鞑子暴戾无道,占我河山已近百年,我立志推翻暴元,复汉人江山,奈何一人力小,推翻暴元遥遥无期,所以烦请先生助我。”朱元璋几口浊酒下肚,腹中畅快无比,大声说道。

“我可以助你,但还请朱大侠大军所过之处,莫要殃及池鱼,请善待无辜百姓。”

“那是自然,待推翻暴元之日,你我共分天下。”朱元璋谈及共分天下之时,脸上划过一丝贪婪之色,却被江湖王尽收眼底,江湖王便知此人并未池中之物,但深感非此人不可破敌,无奈只能暗暗叹息。

“罢了,我本无心名利,夺这武林盟主也只想匡扶汉人江山,如若你能使天下太平,我自会归隐,还请大侠不要忘记今日之约。”

“你很像我一位旧友,你们武功不相上下,性情也极其相似,都是风轻云淡,不惹俗事,令在下钦佩。”朱元璋想起了昔日张教主,不禁目露敬意。

“哦,是吗?张教主近来可好?”

“自张教主退位隐居之后,在下与之再未谋面,想来教主武功盖世,必会洪福齐天。”

“你我二人意气相投,志同道合,必可有所作为。今日天色已晚,就此作罢,来日商讨破敌之策”江湖王从朱元璋手里拿回酒壶,渐渐消失在黑夜里。

只剩朱元璋一人在黑夜里念着:“不,你与教主不一样,教主优柔寡断,妇人之仁,另可满腔复国之心弃之山野也不愿与妻为敌。教主,未尽之事就由我们来完成吧。”

于是接下来的几年里,两位意气风发的少年正式吹响了起义的号角,朱元璋率领的明教教众逐渐发生了改变,他们不再青衣白衫,转而金戈铁甲,他们不再清心寡欲,转而嗜血成性。他们的教主似乎也发生了变化,他不再允许手下称其教主,转而自立为吴王,需以大王相称,原本子谦和善的心性,也变得群疑满腹。吴王虽威,吴兵虽勇,但仍对江湖王有所忌惮,如若不是江湖王时时叮嘱,天下黎民百姓又不知有几人无辜身亡。

五年后,终于攻占大都,坐上王位的吴王,想的不是如何平息战乱,解救黎民于水火,而是想着如何消除心头之患江湖王。虽江湖势力已再难撼动吴王大军,可吴王却依旧暗中下令,在全国各地,以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处死诸多江湖人士,可怜无数江湖侠士无辜身死。江湖王虽武功盖世,但以一人之力终究无法阻止吴王,他心知只要自己消失,江湖群龙无首,必会不成气候,吴王疑虑也瞬间消失。

大明朝,奉天殿主殿。

一人,一身黑衣,黑纱遮面,黑布裹头,轻松越过看守士族,入到殿内。待侍卫发现此人时,他已执手中剑,抵在当今皇帝朱元璋的咽喉。 禁军侍卫已将大殿围得水泄不通,一个个手执宝剑朝着黑衣人怒目而视。

却见皇帝大手一挥,威严的声音响彻大殿:“都退下吧,朕,无碍。”众侍卫不敢违抗皇命,徐徐退出,大殿内只剩明皇和黑衣人二人。

“你终于还是来了。”明皇双手背于身后,缓缓而道。

“你识得我?”黑衣人说。

“我识得此剑。此剑名为七绝,如今已伤七人,终达上限,再无用处。若今日朕能葬身此剑,它也不算毫无用处了。”

“七绝在此,可你的刀呢?”黑衣人缓缓揭下面纱,露出江湖王那熟悉的脸庞。

“朕已许久不曾上阵杀敌,刀已锈,与其老无所用,姑且丢了罢了。”

“你丢的不仅是刀,还有约定。”

“随你所说,朕得此位,实你之功,先生取朕首级,朕无怨言。”

“你知道我不会杀你的,就像你不会杀我一样。”

“那先生今日来此何为?”

“想与你再定下约定?”江湖王收下七绝,归于剑鞘,沉声说道,“听说北州地处边疆,寒雪腊梅为当地一绝,在下想前去一观,中原之事,与我再无瓜葛,烦请皇上善待江湖侠士,莫陷无妄之灾。”

“你打算隐退北州?”

“臣愿终老北州,身随乞者,为江湖侠客赎过,二十年内绝不踏足中原一步,请皇上成全。”江湖王双膝跪地,双手抱拳举过头顶。

明皇见其言辞决绝,知再无可能阻拦,便应了其要求,并为其准备万两白银和八匹车辆护行。待命属下寻其人时,得知已不辞而别,遂感概万千,并全国下令不再为难江湖人。

四、刘先生

北州每至十一月便开始下雪,呼呼的北风卷起漫天飞舞的雪花,菲菲扬扬的洒落大地。北州雪景名声在外,每至此时,多有文人墨客来此游历,兴致来时,提笔诗曰:

辜月朔风下北州,

腊梅白雪争做酬。

只观空际绝佳景,

不晓可曾埋骷髅。

刘先生也不例外,慕名来到此间地方,却另谁也没想到,一住就是五年。

五年前,同福茶馆还只是北州毫不起眼的小茶馆,别说比不过听风观雨戏楼,就连附近的小酒家都能压它一筹。茶馆老板孙泓也知随遇而安,每日里搬个木椅,门口一个盹就打一下午。店里有一个店小二,是孙掌柜的远亲,来自中原,父母都因战乱去了,只剩他一人投奔孙掌柜,孙掌柜见这此人可怜,也不问这层亲戚是真是假,收留了此人。多了个小二打下手,再加上原本就不忙的生意,让孙掌柜更加觉得乐得清闲。

可这孙掌柜的美梦没做多久,便被屋内争论声吵醒,抬眼望去,只看到自家店小二怒气冲冲的指着正在悠闲喝茶的灰衣少年。二人争论声里,孙掌柜大约听得明白,这灰衣少年似乎忘带了酒钱。这少年里大冬天的确着灰衣长袍,着实不惧寒冷,再看其发盘与顶,一副中原书生打扮。孙掌柜想来必是中原来此观景的穷酸书生,身上无衣将佯装自若,带中无银却佯装镇定,狂妄自大是孙掌柜对他的第一印象。

刘先生是五年前的十一月来到北州的。记得那日分外的寒冷,身着布衣的他站在北州城街口,被这一望无垠的雪景震撼住了,呆呆看了许久,刘先生之后曾说永远忘不了那一天。震撼过后忽觉身寒体冷,见着身旁一家小茶馆,门口一中年男子靠着椅子上打着盹。刘先生小心的越过此人,径直走了进去,点了杯茶水,慢悠悠的品尝着。

茶过三旬,却发觉不知何时肩上包裹银两不翼而飞,寻来小二解释,可那小二,见自己说未带银两,再听不得半分解释,指着自己就是一顿说辞。刘先生见此人蛮不讲理,可自己又理亏在先,索性捧着手中余下的茶,自顾自的品尝。

孙掌柜知今日这觉是睡不下去了,收了椅子,挥挥手让小二退去,随手拿了案上上好的一壶碧螺春,沏了两杯,随手递了一杯到刘先生案前。

“阁下便是这同福小茶馆的掌柜吗,真是相貌堂堂,气度不凡啊!”刘先生见门口偷懒之人起身,本以为会轰自己出去,正想着言辞应对,却见他竟又给自己沏了杯茶,倒是暗觉猜不透此人所想。

“小兄弟是打中原来的读书人吧,在下一向钦佩这读书人不食嗟来之食的骨气,今日识君,才知这古话也有撒谎的时候。”孙掌柜见其手捧自己刚沏的热茶,语出讥讽之词。

“非也非有,在下区区秀才,如何担得读书人之衔。至于这嗟来之食嘛,掌柜是把自己比作那欺男霸女的黔敖了吗,若如此,在下甘于当那不食嗟来之食的饿汉衬托与你,如何?”刘先生心知孙掌柜明里沏茶,暗则讥讽自己,直接出言以对。

孙掌柜虽读过几年书,但引经据典的功夫可不及刘先生,被说的一时语塞,对这“不食嗟来之食”他也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了。半晌无言,只听着窗外听风观雨楼里的戏子悦耳的歌声。

转而刘先生又开口道:“敢问掌柜,不知窗外这歌声来自哪里?”

“听风观雨楼,为北州城里最大的戏楼,来北州城游玩之人半数以上借宿与此楼。”孙掌柜一股莫不在乎的语气说着。

“最大?那比之同福茶馆如何?”

“同福茶馆人不过二,桌不过三,如何比得。”

“不见得不见得,这北州雪景令我流连忘返,奈何无落脚之处,今我与君适才又相谈甚欢,我愿留在此间茶馆,五年之后,这北州城最大必是你的同福客栈。”

孙掌柜见此人言辞果断,面容坚决,不像玩笑之语,但又感觉此人定不是因这几文茶水钱而留在此地,必是另有他事。孙掌柜平时虽对茶馆之事不闻不问,全因自暴自弃的心在作怪,今日见这人巧舌如簧,能说会道,留在茶馆说书倒会招揽不少生意。当下决定同意刘先生留在店里,并以店小二的标准发放月银,至于其来北州的真正目的孙掌柜倒也没做细究了。

这刘先生来到茶馆,说的第一篇书,就是把自己来这北州,与同福茶馆老板遭遇的这段故事添油加醋的说了几遍,其避重就轻,将故事里的孙掌柜说的一无是处,气得孙掌柜在台下直咬牙。虽台面上生气,但每至清帐之时孙掌柜却是笑得合不拢嘴,茶馆的收入因这刘先生一个人不知翻了多少翻。

“这睡在门口的乞丐是谁?”这一日晚上,刘先生发现茶馆门口睡着一位乞丐,全身脏兮兮,衣服破烂不堪,头发散在脸上遮住大半个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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