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国泡澡

2018-10-08 15:00:56 作者:richardliang

三伏天大清早起来,谁会去泡澡?自打上中学开始,家里安装了热水器,就不再去公共浴室洗澡。

我神清气爽地出来,如脱胎换骨,涅槃重生。到了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年纪,还能重温童年时的快乐,夫复何求?唯一遗憾的是变得敏感娇嫩的肌肤不能重回在热水池白花花进去红彤彤出来的境界。

他手法利落,点火、嘘罐、吸附,一气呵成。

老炮轻车熟路,带着将信将疑的我,来到体院北居民楼群里的澡堂子。

看到我撑起双臂摆出起床的架势,师傅大叫:“别动,现在给你刮痧。”

在后背上抹了一点不知什么油,乳液、香油、植物精油,反正由不得我,他顺着脊柱,由内向外,用铜钱“咔哧咔哧”地刮起来。

“嚯,师傅练过武术,手劲儿真大。”我委婉地求饶。

我迷迷糊糊,正然无助,老炮过来关照说:“嘿嘿,还行吧?还拔罐吗?”

我和老炮一瘸一拐地走回自己的躺床,喝了半壶花茶,眼皮子发涩,搭讪了几句,就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召唤搓澡的师傅。这位师傅是河北农村人,两口子一起来这里务工,媳妇在女部搓澡。他剃了光头,肌肉结实,腰里围了一块毛巾,手拿水舀子,从温水池舀了一瓢清水,“哗”地一声,将搓澡床上残留的泥球冲干净,命我上去趴下。

眼前分明是挂在屠宰场车间等待处理的半扇儿猪肉,“鲜血淋漓”。

爱洗澡的人,称作堂腻子,要一早来,洗清水池。老炮这么早拉着我,就是为了洗头一水儿。他信誓旦旦地说,北京澡堂子几乎绝迹,天津势微,要体验风俗民情,澡一定要泡。

慢慢地,身体似乎适应了阵阵酸麻的疼痛。时间过了很久。

朦胧中,师傅又来了:“给您按脚,您躺着就行。”

刮痧据说可以行气活血,疏通经络,滋阴清热,对于颈肩腰腿关节的疼痛有奇效。工具通常是玉石、牛角、砭石。这位师傅给我用的是一枚乾隆时期的老钱。

我的意识变得模糊,大脑中闪现一个问题:“这里如果是敌人的刑讯逼供室,我能否为了信仰,熬得住皮肉之苦?”

扯了会子闲篇,各人穿衣告别。有的说要赶飞机去谈生意,有的说要去音乐厅排练,有的说要带孙伙计去补习学校。刹那间,喧嚣的澡堂子恢复寂静。

伴随我的“哎哟”之声,搓澡师傅心满意足地停下来,说了句:“不错,泥儿不少!”肯定了自己的手艺,他又抄起水舀子,从温水池舀水,对着床上的我,从头到脚冲了一遍。

下次回国,一定再来泡澡!

见我左顾右盼,老炮说,现在社会进步了,改塑料拖鞋了,您凑合吧!

这次我得给他点赞,手法娴熟,轻柔细腻,完全和搓澡时的行径判若两人。两只脚巴丫子在他手里被揉捏的像两个柔软的面团儿,血脉从刮痧和拔罐时略受阻滞的背部直达足底,完成了周身贯通,阴阳平衡,气血两足。

到了服务台,柜台的大姐说泡池子、搓澡、刮痧、拔罐儿、捏脚,外带一壶花茶,承惠一百元。交了钱,拿着手牌儿,走进男部。

“好了。您先歇一会儿,咱们接着拔罐儿。”师傅捏着吃饭的家伙—那枚乾隆老钱,拿了一块浴巾,盖在我身上,自顾自地出去喝茶了。

话音未落,师傅拿着拔火罐的家伙—大小不一的一堆玻璃罐又进来了。

闭眼享受着足底按摩,耳畔是大爷们神侃,从世界杯足球赛到中美贸易战,从城管监督拆除临街的违章建筑到普京来天津品尝煎饼果子,纷繁的世界,尽在掌握中。

“你这个时间不能长,现在已经很红了。”他自言自语。

“通则不痛,痛则不通。”师傅头也不抬。

早上七点钟,被老炮叫醒,去吃早点连带泡澡。

他先用搓澡巾(或许是丝瓜瓤子)蘸了一点可怜的臭虫血似的沐浴液,就开始从头到脚大力地搓起来。这搓澡巾我没来得及端详,质糙是肯定的。一身的细皮嫩肉,在他孔武有力的物理摩擦力的作用下,泛起红润。耳朵后面、胳肢窝下面、脚趾头缝,无一吋遗漏。黑青色的体泥裹挟着无用的皮肤细胞组织,形成圆锥状长条,成片成片地从我的身体剥离。我心中纳闷,几十年来,天天用沐浴露洗澡,体泥从何而来?

进来大厅,吓了一跳。已经有几十位中老年同好在洗澡。他们大都毫无顾忌地赤身裸体,走来走去。有的闭着眼睛,躺在简易木床上,享受师傅的按脚;有的喝着花茶,和相熟的老堂客开玩笑;有的全神贯注地盯着大屏幕转播的世界杯足球赛,自得其乐,互不相干。

过去,简易躺箱边都有一付木制拖鞋,俗称趿拉板儿,不分左右脚,走起路来,踢里趿拉,像快板儿书,节奏欢快均匀。由此衍生出一句俗语:澡堂子里的趿拉板儿,不分左右。

老炮过来扶我起身,到镜子前面照照。我一看,四个字的评语:惨不忍睹!

京津一带,泡澡堂子是一种文化。清末民国开始,天津陆续兴建了华清池、玉清池等高档澡堂子。散落四周的小澡堂子不计其数。住在五大道小洋楼的富贵之家,自备小锅炉,由佣人烧水,自然不用和下九流们赤膊相见,混杂在一个池子洗澡。

我接着旁若无人地“哎呦”,周围的堂客们不以为意,甚至于很享受这近乎告饶的天籁之音,因为我看到他们用眼角的余光瞟着任人鱼肉的我,嘴角似乎挂着笑意。

大约过了十五分钟,师傅帮我起罐,紧绷的皮肤瞬间松弛,血脉流畅,我长出一口气。

大概是由于刚从南半球寒冷的冬季归来,皮肤还不能适应五六十度的温差,试了几次,连脚丫都难以下到温水池去,只得象征性地喊了几嗓子,便作罢。

这声吆喝,一来给自己壮壮声威,老少爷们我来了,二来赞扬自己的勇敢,各位瞧瞧,这么热的池子,大爷下来了。就像在戏园子听戏,角儿出场亮相,台底下的戏迷一定给个碰头彩,叫声:“好!”

拿着毛巾,走进里面的大池子间。里面热气蒸腾,像现时的桑拿浴。先冲淋浴,再准备下池子。左边的温水池,水温40—50度,右边小一点的热水池,温度在70—80度,非皮糙肉厚的老堂腻子不能享受。下池子的一瞬间,感受皮肤骤然紧缩的刺激,必大喝一声:“好!”震得倒挂屋顶的水珠噼里啪啦掉一地。

这是跟我叫板呢!我有气无力地说:“岂能半途而废?今天大爷跟他死磕到底!”

这种氛围在童年的记忆中司空见惯,没想到在这里得以完整的保存,真应该去申遗。

richardliang
richardliang  作家 澳籍华男。澳大利亚新南威尔士州华文作家协会会员,著有长篇小说《悉尼追梦录》《移民代理》以及大量的短篇小说和随笔。

回国泡澡

相关阅读
危机丧尸之战(一)

这是个烂摊子,由奥林这样的跨国新人来收拾再合适不过。审判长为维护自己的名誉把这个案件派给他,即使裁决出错也可以借由新人能力不足而推脱。

凤凰古城—我的第一个故事

看到大冰文里写的这样一句话,很有感触“两人都有久别重逢的感觉,但都想不起何年何月何地曾相见”“大多似曾相识的第一眼第二眼,大都终于擦肩而过,止于雁渡寒潭,再奇妙的遇见,一转身也就淡了” 人生就像一条长长的望不到尽头的路,而我们则是路上的行人。向前行进的过程中,我们会碰到各种各样的人,有些人会陪你走上一段,路程有短有长,有崎岖有平坦;有些人只是擦肩而过,然后又各奔东西;有些人你们从来都没见过面...

生而为女之五丫(一)

三奶大喝一声:“哪来的小妹妹,说什么胡话,你妈妈只是生病了,过几天就好啦”

深冬大补:麻辣烫涮渣男

文/兮云 现今,防火可以保命,防盗能够存财,但最最最重要的是辨渣男,防学妹,否则,情伤不起。 1. 莫言躲在一号教学楼的角落里恨恨地磨着牙,月朗星稀,晚风习习,绚烂的玉兰花树下,陈曦正捧着漂亮小学妹的脸吻得很忘我。看着那个已被吻得神魂颠倒、情不能已的小学妹,莫言死命的攥着拳头,刚做的美甲很硬,手心里溢出丝丝的血来。 她又看了眼花树下吻的昏天暗地的两个人,拿出手机,手动关了照相里的闪光灯,对着...

交换生

抓在小女脚丫上的竟是一只皮肤滑嫩的小手!只是这小手有股冰冷的狠劲,春香用力掰了一下那小手指,手指纹丝不动地牢牢抓着小女。

爷爷的同性爱情

转自知乎 作者:Rita 最疼爱我的爷爷去世已经有几年了。曾经多次梦到爷爷,内容却都是一样的,他说他想念我。而我却只给他烧过1次纸,还是在外婆的劝说下。我一直不相信烧纸可以爷爷带去任何慰藉。因为爷爷生前对金钱并不看重,生活极为简朴,清清冷冷一辈子。 小的时候很喜欢缠着爷爷,喜欢偷摘他的花,带在耳边。爷爷看到也不会生气,可也不开心,说花比人美。爷爷喜欢菊花,会写几首赞美菊花的诗词,会在宣纸上画...

天冷了,你可安好?

小区里有好几只猫,大的、小的,胖的、瘦的,纯色的、花色的,前前后后见到过好几只。今天下班回来,又遇到一只,是一只背上有花纹的,我是只看到了它的背影,它听见了人的动静,便迅速钻进了花坛的灌木丛中去。天气已经立冬了,气温越来越低了,这只可怜的小家伙要往哪里去呢?看到它,又想起了它----我的猫小虎。 两年前,我用一个鞋盒把猫小虎带回了家。它出生不到二十天,个子非常小,像一只半透明...

爱上大二十岁的老男人,家里人要断绝和我的关系

我没有恋父情结,但我就是喜欢稍微成熟一点的老男人,尤其是大十岁以上更好,而如今我爱上了一个大我二十岁的老男人,我们之间很恩爱,被人照顾的感觉很爽很美好。肯定很多

言情后花园©20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