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用纸巾把蝙蝠尸体捡起来扔到窗外，还把她赶下床去。那一刻我才终于意识到她是脏的，因为她在外面捡这种东西。之后每天晚上她都一如往常地要跳上床来睡觉，但我都会把她赶下去，把蚊帐扎得严严实实不让她来。她还是会自己把蚊帐挑开钻进来，但只要我感觉到被子上有重量，就会起来赶她。起初在她的小脑袋里还不明白自己是做错了什么事，为什么我要赶她走，所以她坚持着每晚都来。后来赶她的次数多了，渐渐地她也明白，我是不欢迎她了。再后来，她再也没有来过。
那时我小小的心里，没有想过小母猫回来发现自己的孩子都死了是什么感受，但我也知道生命的消逝是一件让人难过的事。我对小母猫在这么长的时间里也有了感情，所以到冬天的时候我会让她到被子里来睡觉。每天晚上因为我比她早睡下，所以被窝早就窝得非常暖和，她晚上归来钻进被窝打着轻鼾就睡着了。我也没有想过她在外面到处闯荡，身上会不会很脏，她到过哪些地方，会不会沾染了什么东西。孩童的我们只有一股善良的劲儿。
我的母亲不喜欢动物，所以家里从我小时候有记忆起，几乎每家都标配的猫和狗，我家从来没有养过。
有一天从学校放学回来，听见伯公家里传出几声猫叫声。过了一些日子，这只伯公家的猫终于摸熟了附近的路线，到爷爷家来串门了。那是一只毛色雪白的小母猫，眼睛是琥珀色的黄。刚认识她那会她还小，身子也瘦瘦的，典型的家猫身材。它来爷爷家的次数越来越频繁，我现在想来，大概那时候伯公家对于她来说实在过于冷清了，而爷爷家因为有我们这些小孩在，显得格外热闹。虽然猫的天性不像狗那么粘人，但我想它们傲娇的外表下应当是一颗渴望着被爱的心。
还在很小的时候，父母工作忙，无暇看顾我们，我们就一直住的是爷爷家。那时候的房子都是简单的瓦片屋盖，年月一久，瓦片间便长出许多杂草来。瓦片房虽然不高，但也从没有人会特意爬到房顶去除草。而这些杂草好像知道自己长的地方是人家的屋顶，也没有长得过分茂盛或者把人家的地盘全部霸占。
对她的记忆仿佛在她再也没有来的这里便戛然而止了，不知道是我后来学业忙还是她不知道去了哪了。至于她的生死，我更是无从得知。再后来直到前一段时间，在微博上看到有人晒出一张照片，是一只猫嘴里叼着老鼠，要送给给它喂食的好心人。底下评论有人说如果你对一只猫很好，那么它感谢你的方式就是把它认为的最好的东西给你，比如老鼠。
小母猫和我们一样慢慢地一点一点地在长大。爷爷家的里间放着一张旧的摇床，床里放满了我们的旧衣服。那个年代像爷爷这一辈的老人，经历过战争年代和饥荒岁月，最是知道如何勤俭过活。这些旧衣服早都再也穿不了了，但爷爷一件都没舍得扔掉，在他心里总觉得这么些布料留着总会有一天能用得上。这张摇床被小母猫发现后便成了她的窝。里面的旧衣服把摇床铺得软实又暖和。白天她在外边到处跑，经常跑得没影，只有在吃饭的时间回到伯公家，吃完饭又往外跑了。如果她是个人类的姑娘，那她肯定就是大人口中常说的野丫头了。
一下子我便想起了小母猫叼回来的那只死掉的蝙蝠。时至今日我才明白，原来那时候在她心里，这只死掉的蝙蝠就是最好的东西，而她想把它送给我……
可惜日子早已远去多年了，我也无法回到过去，摸着她的头，和她说一声谢谢。
我最害怕蛇和蝙蝠这类东西了，当时吓得从床上蹦起来，把她也吓到了，但她并不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在那个年月，一个家族的人，基本都是聚居在一个地方。那时候爷爷家隔壁就是叔公家，前面紧挨着的就是伯公家。这位伯公是太公年轻时候捡回来养的，性子比爷爷和叔公都要清冷一些。在我所有关于他的印象中，他都是一个人生活，因为伯母很早以前就去世了，我的叔叔们也都长大了，经济条件好的都搬到小镇中心区生活，他便一直一个人洗衣做饭。
就这样小母猫仿佛成了爷爷养的猫一样，和我们一起悄无声息地过着简单的日子。母亲每天都会到爷爷家来检查我们的情况，从生活到功课，事无巨细，一一过问。放假在家的时候，母亲会在爷爷家做饭，就在很平常的一天她终于发现了小母猫。平时小母猫在厨房溜达的时候，母亲就会大声地驱赶她，不允许她到家里来。依稀记得那是一个天气已经转冷的时节，摇床里忽然传出了小猫的叫声，我们把表面的衣服拿开后，发现了几只尚未完全睁眼的小猫崽。原来小母猫在外头真的有猫了，还把孩子静悄悄地生了下来。还是孩童的我们当然很喜欢这些小家伙，但是母亲也发现了她们。她说这些猫崽身上很多虱子让我们都别碰，然后拿来一个纸箱，把她们全部装进去拿到池塘里倒了。是的，当时那些小生命就像垃圾一样，被母亲倒进了水里。过后母亲还把摇床的衣服清理掉一大部分，怕虱子残留在衣服上。
之后的日子里，小母猫也断断续续地生过几次孩子，但是她的孩子们都没能在这个世界上存活下来。我们和她也度过了几个春秋。直到有一天夜里，我们还没有睡着，只躺着床上说着话。她这一晚回来得特别早，像往常一样跳上床来。借着煤油灯微弱的灯光，我看到她的嘴里叼着块黑黑的东西，上来后她把嘴里的东西放到了我的枕头边。我捡起来一看，原来这块黑漆漆的东西是一只已经死掉了的蝙蝠的尸体……
到了晚上，她就会回到爷爷家的摇床睡觉。她回来睡觉的时间非常不稳定，好像她在外面总有些什么事要她去处理，或者外面有只公猫牵动着她的心，让她心心念念不舍得早早归家。有时候她回来晚了，爷爷早已把门关上，我们都睡着了，她就知道绕到房子后面的窗户，从窗户跳进来再回到自己的窝里。
但在我记忆里，我和一只猫有过一段很深刻的回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