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相望中,心生慈悲——写给我曾不告而别的“我们”

2018-08-16 21:00:41 作者:对月清歌

我稍早于QQ群去到的,是微博上一个脑瘫私密群。群聊里的多数人,相比QQ群里的要积极多了。有的人认真务实:或是一边开网店卖棉被,一边坚持着日行三公里的锻炼;或是汇报今天又骑了几圈自行车,过几日又发出一声“二十好几了,还在靠父母养活”的慨叹;或是知道“开心是一天,不开心也是一天”,因而简单地阳光着。也有的人,愿意立足现实的同时,还向灵魂投去一瞥关切:与我年纪相仿、教育背景和兴趣相近的静静,常发她写的小说给我看,与我讨论,约我写书评。我们也会聊起“残障的烦恼”,彼此共鸣、慰藉;大苏子有一个身患脑瘫的姐姐,有段时间我在日志中流露出消沉,她便在评论区写下长长的话,用“正气”和温情鼓舞我、关怀我。我与这两个“灵魂”相识于微博,很快加了QQ。现在她们是我的微信好友,偶尔互动或联络。那个慨叹生存艰难、有志于自立的朋友也在微信里,前些天收到他群发的消息,是他在给自己运营的淘宝优惠券发广告,心里为他高兴。

这样,我来到了当时新兴的微博、熟悉的QQ,搜索“脑瘫”,加入群聊。一边写空间日志、发微博,一边怀着些许抱团取暖的寄望,走近了一群重度残障的同命人。

无法相互关联、相互需要的关系,让我不知所措。最终,我选择了颇为尴尬的方式结束掉它——不告而别。

在李宇春忧伤缠绵的歌声里,我想着:或许李宇春就是小哥哥向往而不得的“南方姑娘”?一个常年蛰居家中无法真实地有所经历的年轻人,难免会对自己的异性偶像怀揣几许暧昧的遐想……又想:也许他自己就是那样一个“南方姑娘”,怀着忧伤、迷茫与失落的心情徘徊在人生的街头……当我这样想的时候,内心充满同情的潮涌,我仿佛看到在聚光灯照不到的暗处,小哥哥那个借由偶像发光的“假我”在孤独中向我宣示着“真我”的完全报废!

它总是有些瘦弱,被窥见的,被隐匿的

世间的故事,无不是 “时间”这条绵延之河映射出的倒影。

我觉得自己——不太善良。

后来,我会常常重复这种虚幻而又真实的内心潮涌,它让人迷醉和动容。但渐渐地,我觉得自己对于小哥哥的人生,所抱持的视角和情感立场落入了人文主义的陷阱,过于感性和柔和了,为此,我作过许多反思,直到我终于认识到,问题的症结在于:

“那是一个幸运的人对一个不幸者的愧怍。”

我隐约对“边界”有所察觉,可我仍在有意地“侵犯”它。

我不是不够善良,相反,我善良得只剩下善良。我错把“同情”当成了解决问题的手段。

我总是情不自禁地说服自己

我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我该自惭形秽:是我标举着自己的“努力”,在一个放弃努力、自我报废的人面前招摇过市,让他感觉自己低我一等;是我不够体谅、包容弱者;是我不尊重他的人生现实、他的命运……

我们都是开放过的人

当然,我不是说我自己所坚持的“努力学习”的状态一定就是更积极、更好的,不是要让别人来复制我的做法。如果这样,就好比欧洲人去到拉美的土地上指责其原住民原始、懒惰、愚笨,是某种意识形态的“霸权”在作祟。撇开我长久以来的焦虑与迷惘不谈,我也不至于认为勤奋充实是唯一的“政治正确”。只是,人必须找到一种相对积极、合宜的生活方式来安顿自己。度过生活的方式并非一定要是怎样的,但它一定不该是无节制地追星,不该是天天抱团打游戏。

虽然在村庄,在没有车马经过的早晨

他比我大四五岁,初中学历。通过模糊的视频图像传来的信息,我隐约感觉出他的境况不太好,不仅身体不好,家境大概也不宽裕。我在备注里写“春天”。后来知道,“春”字指的是歌手李宇春。他的微博的头像、昵称、转发的每条微博都与李宇春有关。QQ动态则发星座运势或游戏动态。他大概有个习惯,每天清早起来必先查询发布自己这一天的”星运”。我后来想,痴迷星座的人都是无助的。他们多少妄图自己什么都不做,就可以预知人生、窥探未来;追星也一样,人妄图将自己已然空虚的灵魂寄居在遥远聚光灯下的那个巨星身上,好像自己也闪闪发着光。

这大概也是曾经QQ群里许多重残病友的想法吧。当我身边更新了一批活得更好的残障朋友,把我自己变成了群体中的“弱势者”之后,我尤其深切地体谅那些病友们的处境。

但,无论如何,一个多少有外界参与进来的世界,总好过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一个只有自己的世界也好过一个连自己与没有的虚无的世界。

多年以后,面对一群活得更好的残障朋友,我将会回想起自己决定从此在QQ群“消失”、与许多最初相识的重残病友不告而别的那个遥远的下午。

轮回到这里

时至今日,QQ群里有一个人,我每每想起总觉得对他不住:一个男孩,19岁了,没办身份证,只识得简单的拼音。我曾异常坚决地对他说:你听我一句,你一定要识字!我无法想象一个不能行走、离家的人,如果自动放弃与外界进行信息交流的能力,他的世界会是多么地空茫。可是,就在他终于接受了我的建议,开始在QQ动态里刷一个个田字格大字后不久,我便离开了QQ群,并渐渐弃用了QQ……我唯一的一次建设性行动就这样无疾而终,想来是我对男孩有所“失责”。

慢慢地,我发现这些同命人对我没有价值,只让我看着难受,我对于他们,更是毫无用处,甚至连我这个人在他们中间“在场”,哪怕默默待在一边不发出声音也好像是不合适的。我会提示他们注意到自己的不幸,会令其不舒服。

就让一朵花走进灯光,再隐退于黑暗

彼此相望,各生慈悲心肠

这种状态有其好的一面:容易实现个性的独立和差异,不受外界侵染。一个人就可以“自圆其说”,发出的声音往往与许多人不一样。按照那位友邻的看法,这时候个体的人格高度自洽,很调和的,不会给外面的世界“找麻烦”。但坏的一面是:我会从心理上拒斥整个外界——与外界不联系、不互动,不论外界怎样变化,发出怎样的讯号,“我”仍岿然不动,自顾自待着,管他冬夏与春秋。这样自然不能生出“改造”外界的动机和动力。于是,实实在在的问题在我的眼睛里,作为一种“景观”,兀自继续存在着。

辜负或者成全,都源于时间的魔法。希望自己不再辜负那些即将到来的人。

因为多么了解那个过程,从水里捧出火的坚决

从那时起,我面对QQ群里一个个空虚的重残病友——很多人的状态比小哥哥还要糟糕——就更觉沉重、无力。每当我看见人们不断地相约着组局打牌、玩游戏;每当我发出一个个不同的句子,得到的答复常常只有一个“哦”字;每当……我会一边庆幸着自己,一边暗暗地为他们叹息,由此一遍遍反刍我的原罪、我的愧怍!

彼时,杨绛先生的忏悔沉沉地敲打在我的心头:

我曾以为只有体谅和理解才是对他们的尊重,才是我能对他们的不幸命运施以的最大关怀,以致于一点点边界的“侵犯”在当时的我眼中,成了很大的过错。然而,如今我却失悔,为什么我不曾“侵犯”得更多、更彻底一些,把我的看法讲出来——对着小哥哥,对着许多被损害的人们?从而勉励他们认真、积极地生活。我的想法,或我切实的“行动”,才可能让其中的一些人过得更好一些。

因为这样,也就放任他人各自活在了他们自己的世界里。

在一篇豆瓣日记中,我用了“沉重”来形容重残者的命运,一位友邻给出了不同观点。他认为,残障者与普通人,并没有谁比谁过得更困顿、艰难,每个人作为“自洽”的自我,都是完整、独立的个体,无论自身还是自身之外的“他处”,都不存在向往中的“更好”。这种平衡主客体的“绝对平等”观颇有见地。显然,个体的独立性只有满足了“自洽”的前提,才能成立。看一个人“自洽”与否,就看这个人是否持续经受着精神的煎熬,并苦于“煎熬”无法解决。如果一个人的精神自得且调和,那么即使他只有非常朴素的信念,也会有比较积极的心态;反过来,如果一个人的种种行为映射出他内心的巨大痛苦,那么,这时候他需要的是干预——改革性干预。这种干预,对于他人,并非是“侵犯”,而是“建设”——它不含“权势”上的图谋,只为打破对方旧的自我牢笼,让他能重塑一个“新”的自我,以此从精神的绝望、无助和煎熬中走出来,至少过得平和些、积极些。

这或许就是努力活着、有所行动的意义吧。

我还是不知道拿它怎么办

而我已离开的他们,正是我们,我想以余秀华《假如开出一朵花》,向“我们”致意:

把我从微博引向QQ群的同伴,是微博群里网名带“春”字的病友小哥哥。

我始终不愿对他这样说。

被生活吞进去又吐出来,也被命运俘虏过

我当初显然是把他们放在了很低、很孱弱的位置,不自觉地对自己、也对他们,固化其“弱者”地位,而放弃为“解救”弱者作出任何努力。

如今回望从前那个“遥远的下午”,我发觉,四五年以后,即便我能与小哥哥以及其他人重新联络,我也已经失去了这样做的勇气。时间的阻隔制造出难以跨越的心理距离以及现实中的各种变数。小哥哥、19岁男孩这样的人,日渐变成一颗颗有些突兀的“朱砂痣”,烙印在我的心头,提示着我对于QQ群友的歉意,提示我铭记这群“被侮辱和损害的人”,铭记他们无力挣扎的灵魂,同时默默祝愿他们终会走出迷惘,奋力自强……

……

能让人与“花”,于彼此相望中生出慈悲心肠的,何止爱情

……她不需要臃肿的棉衣去遮盖/她似水的面容/她在来去的街头留下影子/芳香在回眸人的心头/眨眼的时间芳香已飘散/影子已不见……

从头说来:2012年上半年,高中毕业半年后、因重度残障辍学居家的我,有了一台电脑。插上网线,我在被四面墙壁隔断的房间里,实现了与“世界”的联通。从此,我知道,我的余生大约要靠在网络上的“消磨”来度过了。此前,由于条件所限,网络对我来说一直只是功利、实用的工具,很少接触。我从未学过如何轻松愉快地上网,没有享受过网络自由的空气和它无限的可能。所以当自由与无限瞬间变得唾手可得的时候,严重缺乏想象力的我,面对茫茫网海,不知道该去找谁玩、怎么玩?

有一次,当我再次告诉说他我要去学习的时候,他回复:“高中生”。异常敏感的我觉察出这三个字里微妙的芒刺。我那煞有介事的负罪感,从长期隐约骚动的气流变成了凸显的实象,如同一句终于兑现的谶语,成为我与他不久之后渐行渐远的渊源。

我总觉得自己无权干涉他,无权对他的选择说三道四,或者用自己的生活路径去要求他,告诉他怎样做“更好”。无论当时还是告别他后的很长时间,我一度坚持认为,尽力体谅他的无力和痛楚是我唯一可以做的事,因为他可能承受着比我更沉重的命运,也因为我们是各自独立的个体。

如今,我加入了知乎残障人群组“少数派”,其中多数人在残障现实下过着接近常人的生活:有很好的学历背景和工作技能,正常出行和社交,积极地争取属于自己和群体的权益。这样一群更加正常的朋友对我真心劝告,使我原本封闭的自我有所松动,我的确更相信行动,开始用实际行动(外出行走锻炼)加强自己与外界真切的联结和互动。但振奋之余,我却也不免担忧:现实中可供我“实践”的空间兴许不大——在少许的“自我掌控力”之外,我大部分时候,终究还是得自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吧?毕竟,相比许多朋友,我所面临的现实情境很不一样。

最近一两年,当我开始陆续追忆那些人,四五年前我曾在网络上遇到的第一批朋友中的许多人——QQ群里重度肢体残障(脑瘫)的病友们,效仿《百年孤独》的开头,我多少可以传达自己此刻的心境:

离开小哥哥不久以后,我听到李宇春唱《南方姑娘》,忍不住把它循环了许多遍:

我常与他聊一些无味的闲话,要努力找话题,找到一个话题后,往往没说几句就又撂下了。到最后,他总问我:某某游戏玩不玩?而我老是回答他:“我要看书/写文/学英语……去啦~”。这种话出口多次,就有“秀优越”的嫌疑,当时一个无知高中生的孤傲,在现在看来不足为议。可是,我之所以反复提及这句话,里面还有一层真诚的期望没有说出口:“我想你也可以,也应该这样做做看。”

和一开到底的绝望

当初在微博群里玩得好的那几个“正能量”朋友,如今依然相伴身旁,不时关注和关心我。平淡却温暖的友谊,从过去延续至将来,我实在应该感恩与珍惜。

的确,从道义上讲,在与他们相处时,我的行为或有瑕疵,但更大的问题在于:一个人在面对另一个身处困境的他人(尤其他还是你的同类,彼此在一定程度上可以感同身受)时,如果只愿意对他承担道义上的责任——以崇高的情怀自居,把自己从具体、真实的场景之中兀自抽离而出,徒以向需要帮助和改变的对方,投射廉价的悲悯作为责任的实现和完成,却让可能带来改变的“行动”始终缺席,终究太轻飘飘了,是置身事外、不肯担当——是疏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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