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着眼前的父亲,与我相对而立,仿佛有个怪兽,静静地横亘在彼此中间,邪魅地笑着,看着,父女间,渐行渐远。
父亲终于决定要走了,他背起已经背了几十年的破包,里面杂七杂八地塞着他破旧的衣物,好多都是我送他的旧衣物。
我要送他去火车站,他坚决不让,说是不能影响我上班;
我要送他进地铁站帮他买票,他也拒绝了,说是自己没问题。但我知道,其实他的老花眼已经看不清售票机上的小字,而人工售票早已取消。他宁愿请路人帮忙,也不想耽误女儿时间;
我看着父亲的背影,矫健而敏捷,一点都看不出近七十岁的年龄,在上海早春的烟灰色雾气里,越走越快,越走越远,头也不回。
直到父亲的背影看不见了,我才转身往回走。
一转身,正好有风迎面吹来。不知为什么,我的双眼忍不住模糊起来……
读初三时,母亲失业,父亲每月只有70元不到的收入。两个孩子读书,一个初三,一个五年级,都是嗷嗷待哺,动辄花钱的日子,恨不得一个钢镚掰成两半花。
恰逢寒假开学,我和妹妹的学杂费加起来要90元。父母七拼八凑,才攒够了八十多元,还差十块钱。
正巧做生意的叔叔(爸爸的弟弟)有一笔钱在外地,需要有人跑腿去收这笔钱。
叔叔开出的条件是路费全包,账款一分不少,全额收回,就可以拿到跑腿费----10元。
爸爸欣喜地,几乎是一口应承下来。别小看这笔跑腿费,它关乎着两个女儿能否顺利读书的大事。
父亲坐轮船去了外地,到达当地的时候已是半夜时分。
一问住宿的旅舍,最便宜的房间也要十块钱。
叔叔说过,只包路费,不管其他,最重要的是:跑腿费只有十块钱。
爸爸走出旅社,寒冷的冬夜,寂静的黑,让人看不到尽头。不凑巧,又下起了雨。
那一刻,爸爸做了个决定:就在这屋檐下站一晚上。因为,再过四,五个小时天就亮了。为了这么一会,花掉十块钱太不划算了。最关键的是,辛辛苦苦跑一趟,就是为了挣这十块钱。如果自己住旅社了,孩子们就没有钱报名了。
于是,爸爸在异乡的屋檐下,听着冬夜的雨淅淅沥沥,站了一宿。
次日,父亲拿回了全额款项,眼巴巴地交给叔叔,然后又眼巴巴看着他抽出一张十元的钱,递给自己。
那时候父亲眼底的喜悦,我至今还记得。
我走着,风吹干了双颊的泪痕。
我想起了一句话:每个人身外都隔着一片海。可有时候,我想伸出手去,隔着海,够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