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偶之死—救赎与自我救赎

2018-07-29 14:30:04 作者:林和山风

一个十字架,八九条错综的棉线卡在关节。有人把十字架向左倾,我的左手就往下耷拉着,右肩挺立。我一向这么听话。

我知道,这是在扮演一个残疾人。作为一只木偶,使命就是逗观众笑。事实是,我做到了。我听到观众的笑声了,此起彼伏,很有层次的样子。我看到一个坐在妈妈腿上,胖乎乎的,约摸三四岁的小女孩,她咯咯的笑,似乎……很开心。她的笑,是那种大大的笑,笑出了弯弯的圆矩形,眉眼弯弯。倏尔一瞥,心头一怔。

后来啊,一位年轻时髦的女性,拉着那个眉眼弯弯,笑魇如花的小女孩,缓缓地走了过来。我看到她们了。

那个女人对老板说,可不可以把那个木偶卖给我。

老板一愣,笑了笑,摸着头,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况且已经用了那么久,如果小姑娘喜欢,大可以去买个新一点的。

可她好像不是这么想的,大概小孩子就是有小孩子的执念吧。

突然,小姑娘奋力挣开女人的手,抓着我的手,扭头对老板说,不行,我就要这个。

老板憨憨一笑,那好吧。既然你喜欢,那就送你好了。他揉揉女孩的头。他大概是真的喜欢这个女孩吧,眼里满是宠溺。

她紧紧地把我抱在怀里,那一刻,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温暖。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起了在马戏团里其他的朋友,他们还蜷缩在那个逼狭阴暗的角落。这个星期生意出奇的好,游客们纷至沓来。之前老板差点以为就要结业了,他总是坐在他的老佛爷椅上,晃悠晃悠。大概是会展在附近落成的原因,游客多了一些,动物们也忙碌起来,狮子学着跳火圈,猴子会跟着驯兽师的棒子跑,可是很快,老板发现游客们并不喜欢这种寻常玩意儿。他想出了一个新方法,他让一群猴子在前面的一个拐角,让狮子在后面追,驯兽师在后面拿着带刺的鞭子赶,一旦狮子慢了下来,他就会拿起鞭子唰唰的抽打他们。不然的话就是狮子扑倒猴子,骑在他们身上撕咬血肉。

观众们似乎很不喜欢这种形式,因为每当这个场景出现时,他们会侧过脸捂上眼睛,可我,分明看到他们的眼睛侧过来了,嘴角在微微上扬。真是搞不懂这种反常的举动。

后来?后来我感到的只有抽离的温暖,是她松开了她的怀抱,转而用稚嫩的双手,有力的抓着我,好像怕我跑了似的。她以为,我是不会跑的,但她怕我跑了,可我确实不会跑啊。她把我放到她的卧室上那

一个温暖粉嫩的大大的床上。

她一日日的陪伴着我,大清早,她向我道早上好,我又看到了她弯弯的眉眼,仿佛,在她的眼里,我能看到今早的暖阳。我也向她咧了咧嘴,不过我知道,她是看不到的。在她心中,我不过是一个不会说话不会动任人摆布的玩偶。她的妈妈唤她去吃饭,她兴奋的应答到,跳下床,但她仍不忘转头,俯身,亲吻我。然后俏皮的朝我眨眨眼睛,我看到她长长的睫毛在扇动,好像小精灵在扑棱扑棱扇动着翅膀。

偶尔,她会拉着我的手,带我到花园坐一坐,她带我认花,红的紫的黄的,她会给我摘花夹在我的咯吱窝,然后哈哈哈哈哈的笑。她会给我放很多的歌,那是她最近的喜好。她会俯身和我说话,她会侧着耳朵等我的回应。我奋力呐喊,我说了很多很多话,我曾感受到她在我耳边说话时呼出的气,痒痒的也很飘,我也曾在夜里乘着月光偷偷的看她那弯弯的眉眼,卷翘的睫毛,我对她说了很多在马戏团的生活,一边说一边咯咯笑。

那一天,她从幼儿园回家,我看到她通红的小脸,她撇着嘴,把书包甩到床上,重重地一掷砸在我的腿上,我分明感觉到一阵疼痛感,像被丝带状的东西撕扯着,迅速袭来,是书包挂饰的链子卡到了我的关节上,我忍着疼,不顾那条链子,努力地扭过头,结果看到她趴在桌子上。

然后,我隐隐听到断断续续的抽泣声,我开始胡思乱想,是有人欺负她了,还是妈妈责备了她,还是摔跤了,还是有什么不开心的事情,还是......想了很多想了很久,后来,她终于抬起了头,看着我,眼里噙着泪水,脸颊上还有未干的泪痕和新的泪水滑落,她看向我赶紧伸出手臂,随意而快速的擦干剩余的泪水。

她用她柔弱的双手抓着我,放到齐眼的位置,什么话也不说。那是我第一次,没看到她弯弯的眉眼。

我仍旧沉浸在悲伤之中,什么都做不了。我好像回到了从前,一只傻傻的,只会听指挥的木偶。我时常躺在那张柔软粉嫩的床上想着,如果我没有来到这儿,我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一如当年,在舞台上,在仓库眺望着外面的阳光。

今天,我在房间听到女孩的妈妈和爸爸聊起了一些事情。本来我对这些事情是不大感兴趣的,可是后面的话迫使我不得不听下去。

听说我们县的马戏团有狮子跑出来了,好像现在警察都在找呢!

是吗,那你看着点小丫,不要让她到处乱跑。

嗯嗯,不过好端端怎么跑出来了?

好像是说老板对他们的要求太严了吧,高强度的训练,动物能不被逼急了嘛?

不过也是,现在趁着会展正在办,人又多,还不趁机捞一笔啊?

也是。

他们在说马戏团的事情。我还记得以前游客少的时候老板反而对我们很好。没有高强度的训练,反而是有肉一起吃,有酒一起喝,餐餐不会落下。我时常记得老板每次吃完饭,闲暇没有客人时,就会坐在他的老佛爷椅上摇啊摇,摇啊摇,有时候会摸着动物们的头,对他们说话。他说,这些都是为了生活,他说,他很对不起我们,他说,马戏团的动物就是惨,没有自由,他说,等以后这里不办了就把我们都放了,自己去找个小村庄,盖个草屋,在那里度过以后的生活。他说着,有些感概,后来叹了口气,终究没有再说什么了。

换做从前,我是断然不会相信慈祥的老板会这么做的。

可是,现在,我信了。猴子被狮子追着撕咬的画面,狮子因为表演失利被罚饿肚子,猴子因为调皮被抽打的场景,都历历在目。我好像都快要忘记那种自由自在的生活了。

我真的想了很久很久,后来,女孩的妈妈看到我掉到了地上,她捡起了,把我放到窗台上,想要我晒晒太阳。

晚上,小女孩回了家,吃完了饭,陪我玩了一会儿,妈妈便催她睡觉了。玩得时候,我也是那么的心不在焉,她操纵着我的关节,我有气无力的抬了起来,可是很快便放下了。似乎看出了端倪,她玩厌了,早早的脱鞋钻进被窝里。我看着窗外那轮圆圆的泛着光晕的月亮,慢慢地俯身在她耳边说,我要去救我的同伴了。

她抽了抽鼻子,翻了个身,把被子夹在两腿之间。

第二天晚上,我趁着她睡着,伸脚探到横木,把手搭在床沿悄悄地爬下床,扭头看看。嗯,睡得很安稳。于是我安心地动身前往马戏团。

我没有想到的是,我刚走后没多久,她就起床了。大概是因为她习惯性的伸伸手发现床头空空的,然后她就醒了,环顾四周,还有床边,没有。那时候我刚爬到窗台上,看到她下床穿拖鞋,趴在地上看,打着手电筒出了门,我就在窗台的角落看着,一句话也不说。后来,她回来了脱了鞋就钻进被窝里,翻个身子背对我。心头一击,没有了弯弯的眉眼,看他倔强的小嘴忍着想要哭而不哭的样子忽然就想到了,自从我到了她家以后,总是看到她的脸上笑容不在。

于是,我转过头,不再看她,猛地跳下窗台。我落到一块草地上,湿漉漉的水渗进我的关节,土壤敲击着我残破的木躯体。我弯腰,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趁着月光正好,跑回了马戏团。

一路上并没有很多人,偶尔有蛐蛐的声音,越发凸显夜的静谧。

一阵寒光,我意识到那是一个巨大的铁笼子。又隐隐听到了狮子的吼叫,可是又有剧烈的被撕裂的感觉,坚定而疲惫,却不息。我看到几只猴子他们一个趴在一个的身上,他们都睡了。

我用头敲击铁笼子,又跑到另一个铁笼那里,再敲一下。他们好像醒了,我看到惺忪睡眼,那一双双眼睛里不是空洞也不是自由而泛着光的嘀哩嘀哩转。我看到一丝丝的血丝,他们疲惫的眼睛,他们缓缓地用手撑着支起身子,可又好像支持不住,摇摇欲坠的样子,坐着。

我的朋友问我怎么回来了。我知道他们认为我到了女孩的家里,有了不一样的,温暖的生活因为我也是这样期待的。他和我说,他们时常会讨论外面的世界。我看到他看着窗外,月光如水,眼神如水,眼神如月光般温柔而渴望。

我们一起出去吧

!他们似乎有些振奋,从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低沉的响声。

好!

你们需要我怎么做?

这里有锁头,你去偷钥匙。在他的床头柜。

好。

我静悄悄的走,探着身子侧身看,扭头四处张望,看他是不是睡着了。我向下按压门把手,滋拉滋拉的声音,里面黑乎乎的,看到一个黑影躺在床上,他果然睡着了。心中暗喜,捂住自己的嘴。掂着脚尖,乘着如水的月光拎起钥匙,发现有几串,直觉告诉我是第一串,没有拿走其他的,我只拿了那一串。

月光顺着屋檐撒下柔光,我一抬头,原来今天是十六啊。月亮很圆呢,光芒却不是很大,柔弱但并不无力。月光下看人很美,大概也是因为月光不像太阳那么大那么热烈吧。

无暇多顾,我回到小仓库。用钥匙尝试打开铁笼,我把钥匙柄插进去,插进去了,向左转动,不行?我急切的向右,有些用力过猛了,很大的一声啪嗒,开了。

猴子醒了,挠挠头,发出吱吱的声音,煞是可爱。如法炮制,我打开了第二个笼子。他果然用的都是同样的锁。

我想要引着他们出来,可是根本来不及说话,你推我我推你,他们推开门就走。我压低声音叫住他们,喂,你们认路吗?跟我走。好像突然明白什么,他们扭过头看看我,同意了。

那天,一只木偶的身影在月光的投射下显得无比高大,他的身后,跟着一群狮子和几只猴子,他们时不时上串下跳,有时候交头接耳,欢乐的笑着,木偶不时回头嗔怪他们,那些玩笑的猴子便互相看了一眼,低下了头。后来,一串黑影悄悄的离开了马戏团,原来,他们趁着那晚如水的月光,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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