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林中往事

2018-07-06 22:30:29 作者:阿栈

《小说‖林中往事》by 阿栈

图片@LOFTER

一)

狼与野猪住在小山南边的林子里,他们之间的关系有点微妙。

狼不喜欢野猪丑陋的面貌,不喜欢它棕黑色的粗糙毛发和浑浊粗重的呼吸声,自然也讨厌野猪肥胖臃肿的身体,以及不讲卫生的肮脏邋遢作派。

但在这片林子里,除了野猪之外,没有其他动物愿意与狼说话。

野猪则不喜欢狼不可一世的高傲与故作姿态的挑剔和讲究,对狼老是在圆月之夜仰天长嚎也总是觉得莫名其妙。

但在这片林子里,除了狼之外,没有其他动物愿意与野猪说话。

因此,狼与野猪结成一个有点奇怪的同盟关系,它们之间既不互相喜欢但也不互相憎恨,可也不是互相冷漠的关系。

林子里的动物们经常看到狼与野猪在6月结伴前往杨梅林里摘杨梅,在9月的夜晚一起躺在高高的山岗上望着星星,在白雪皑皑的山峰上坐在同一条大滑板上疾速而下,在白色天际掀起一弯雪风冰雨。

而与它们擦肩而过的动物们很少看到这两个伙伴的脸上现出多么愉快兴奋的表情,它们永远是一副平静无澜又各具神态的面容。

狼总是带着睥睨一切的不屑与百无聊赖的慵懒,似乎在隐隐抱怨之前所做的事实在无趣。

野猪则总是拖沓着肥胖的身躯,笨重地左摇右摆,嘴里发出呼呼的喘息声,似乎对一切都无所谓,不论是世上最有趣的事还是世上最无趣的事,对它而言都没有任何区别。

它们之间的关系就如同矗立在草地深处的石块,不论风晴雨晦,它自灰冷漠然,纹丝不动。大家都说,狼和野猪都没有别的伴了,所以就勉强地组了个奇怪的队,虽然说同行却异梦也不是一个多么愉快的体验,但至少各自好过做独来独往的异类。

不像狼的行动总是风驰电掣敏捷迅疾,野猪不管做什么,都永远是一副慢慢腾腾的样子,四只又粗又短的腿慢慢腾腾地在铺满黄色落叶的林子里和布满青葱绿草的河边摩擦而过,听到不平常的声音也是慢慢腾腾地转过粗大浑圆的脑袋,眯缝着眼睛不急不缓地望向声音源头。

野猪狭小的眼睛与阔大面庞的对比就如同两颗小黑豆安在一个大西瓜上,对此口齿伶俐的狼可没少挖苦它。

“你的眼睛确实可以看见东西吗?”狼斜着眼睛看了看正在一边拱草地的野猪。

“当然可以了,虽然小,但是不妨碍看见东西。”野猪头也没抬,伸着大鼻子在草丛里头使劲嗅着。

“这倒是很怀疑,也许你眼睛看到的和我看到的是不一样的,毕竟我们的眼睛大小还是可以决定对这个世界的看法的。”

狼躺倒在绿汪汪的草地上,翘起腿,仰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比如说咱们现在看到的这片天空,我看到的肯定是比你看到的要广得多,这是客观条件决定的,就像用两只水桶去打水,大的那一只得到的水肯定比小的那一只多,尽管桶里装的都是水。”

“嗯......你说的倒也有道理,可是我的眼睛又不能用来装水。”野猪有点迟疑又迷惑,粗重的嗓音就如同苍老斑驳的梧桐叶子,摸在手里有粗糙的质感。

“这只是个比喻啊。唉算了,跟你这种蠢货又能说什么呢,说什么你也不懂,只知道一天到晚地用你那个又大又丑的黑鼻子四处拱拱拱,我说你的鼻子不会就是这样拱黑的吧?哎哎哎,一片破草地有什么究竟有什么好拱的你都在这拱半天了!”

狼发现野猪似乎没有认真听它说话。每次狼对野猪说话都会觉得自己是在屈尊向它传授真理,就像一位贵族对自己宅门外乞讨的贫困乞丐施与仁慈的施舍,而这个乞丐的熟视无睹则不免令其无来由地火大,尤其是狼刚觉得自己那个水桶的比喻实在太巧妙,但野猪却用自己的无知做借口拒绝了对它智慧和口才的肯定与赞誉。

这就像一只充了满满一肚子气的氢气球,正做好一切准备要往上空飞去时,却突然被一刺扎破球面,鼓鼓的气体一哄而散,转瞬为空。

野猪这才从草堆里抬起头,有点不知所措地摇了摇脑袋,略带困惑地看了看它不满的朋友:“草丛很香啊,而且里面有很好吃的小虫子,你想要的话,要不要我抓给你吃?”

“谁要吃那种恶心的东西?算了算了你继续拱吧拱吧,不是拱红薯就是拱这些没营养的屁虫,没出息的样子。”

狼说罢便放下了高高翘起的腿,侧过身子闭起眼睛,它感觉野猪似乎还在安静地呆望着它,过了一会,身后又传来窸窸窣窣的拱草声,有点像溪水哗啦哗啦流向丛林深处去的声音。

狼把枕在胳膊上的脑袋挪了挪,四月清澈的风在它棱角分明的脸上划过,像一块轻柔的面纱拂过,有点痒。“没出息的家伙。”狼模模糊糊地进入了睡眠。

二)

老山羊出现在崖边的那天,狼在草地上睡觉,野猪在一边不停地拱草丛。

那只山羊在四月轻柔如纱的风里悄无声息地爬上了这片山林中最高的那座山崖,层层叠叠的绿色波浪在其下前仆后继地翻涌。

老山羊立于高崖之上默然注视着脚下的绿色波浪,它们显得那么渺茫而善意满满,老山羊觉得那似乎是过往的旧岁月在它眼前奔涌,它看得见却没办法触碰,只能在遥远的地方这样无望而悲伤地看着。

后来狼和野猪一起往回走的时候,看见过往的动物们都三三两两,面带不明神情絮絮低语着什么。

狼觉得很奇怪,对身后的野猪说:“哎哎哎,你有没有觉得大家好像都在议论什么?”但久久没有回应,狼回头一看,野猪不知什么时候停在路边的一片杂草丛边,又撅起屁股在里面拱。

狼气不打一处来,三步两步跑到野猪身后,狠狠地朝着野猪浑圆的屁股踹了一脚:“死野猪!你都拱了一下午了还没拱够吗!快出来别在这丢人现眼了!”

野猪哀嚎了一声,垂头丧气地跟在狼身后,狼气急败坏地还在骂着野猪的浅陋粗鲁,野猪垂着脑袋只是轻轻地哼哼。

这时一对犀牛迎面而来,与之前所遇见的动物们一样,它们一边走一边神秘地交头接耳地谈论着什么。狼停止了咒骂:“野猪,你去问问那两只犀牛,今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野猪困惑不解地看着狼,声音迟迟疑疑:“啊?可是我不认识它们,今天发生什么事了吗?什么事啊?”

狼跳起来就差一巴掌拍在野猪脑门上:“你个蠢猪!我要是知道还用得着你去问吗?蠢蛋叫你平时少拱那些破烂货你不听,现在脑子越来越蠢了!”

野猪无辜地瘪了瘪嘴,狼滴溜溜的眼睛快速转了转,然后对野猪踹了一脚:“走!我们悄悄地跟在它们后面,听听它们在讲什么。我非要搞清楚不可。”

狼和野猪就这样在跟踪过两头犀牛、三只麋鹿、两只梅花猫、一伙蜜蜂、一群叽叽喳喳的鸭子和一对凶猛的豹子之后,再向一只灰头土脸的黄鼠狼询问后,大致了解了这件事情。

原来是有一只老山羊今日独自登上最南边的那块山崖,徘徊一阵后,坠落而亡。

那两只犀牛说,老山羊在山崖边上不断走走停停,一会儿凝神往下看一会儿又怅然往上看,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神情很忧伤。

麋鹿们说那只老山羊似乎还坐着大哭了一通,衰老沙哑的声音飘散在崖顶凛冽的风里更觉得荒凉,要是那个时候老山羊被别的动物劝阻的话也许他就不会跳下去了,既然他哭说明他还有活下去的眷恋,一心求死的是不会犹豫也不会哭的。

“谁走到死亡面前都是会哭的不管是自己求死还是突然被动地面对死亡。”梅花猫则有不一样的看法:“老山羊就是为了寻死特地一只羊跑到那里去,它在上面徘徊犹豫哭泣不过是生命在即将失去自己时本能的反应而已,就算当时有别的动物前去劝阻,也不会有什么本质的改变。老山羊老了,它已经活够了,毕竟活着太累了。”

嗡嗡嗡的蜜蜂们也对此做了讨论:“就算是再老的山羊,也不会有活够了这种说法,大家不都是被生活所累的吗,但大多数还是在拼尽全力活下去呢,老山羊也许是遇到了什么棘手的事情了,或者是生了无可痊愈的病,总而言之,一定是有什么客观事件导致老山羊不得不走这条路,因为已无路可走。”

鸭子们则七嘴八舌吵吵闹闹几乎每一只都有自己的看法,有一只有幸作为半个目击者的鸭子表示这只老山羊它以前见过:“那个时候我刚好也在崖边,躲在一棵山松后面睡觉呢,听到前面有点动静,我就睁开眼睛瞅了瞅,嘿,那不就是住在单菊林里的老山羊嘛。老山羊是单菊林里有名的大夫,每天去找它看病取药的动物络绎不绝,我的颈椎病到处求医问药都没效果,结果还是在它那得到根治的。当时我是想打个招呼的,但是太困了啊,又躺下去睡着了,想着等会再说,谁知道会发生这种事,谁知道呢谁知道呢,唉!”

豹子们则恶狠狠地说那只老山羊早不死晚不死,非得赶在森林运动会前夕死。这届的运动会是由豹子们负责的,现在整个山林里都在谈论着老山羊的事,前几天好不容易营造起来的运动会的声势都快要被压倒了,豹子们很气愤,它们希望听到路上过往动物们津津乐道的都是关于对赛事的期待啦向往啦猜测啦,而不是这只老山羊的破事。

黄鼠狼是狼和野猪正站在路边对所听到的老山羊之事进行回顾和梳理时突然出现的,它似乎刚做了什么坏事,偷偷摸摸从林子里穿出来,却一不小心一个趔趄直接撞到狼的脚上。

“哎你这个不长眼的东西,我的脚你也敢撞啊!野猪,快,给我拱住它!”野猪听命赶紧用粗长的大嘴抵住黄鼠狼的背部,使其完全被压制住而动弹不得。

黄鼠狼的整张脸被狠狠压在黄土路上,它嘴里含着满满的黄土灰吃力地往上昂起:“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饶过我吧......”

“哼,今天算你走运,没心情治你,再让我碰到,你就等死吧!”狼说完后给了野猪一个眼神,野猪便松开鼻子,黄鼠狼翻身爬起大力地咳嗽了几声,战战兢兢地道谢后正要离开,却听狼又开口了:“等等,我再问你个事。今天传得沸沸扬扬的那个老山羊跳崖的事情,你知道吗?”

黄鼠狼听见狼的口气已经缓和下来,问的又是这事,便斗起胆来,站直身子凑到狼的脚下,脸上现出谄媚的笑:“是这个啊,哎呀这事你问我就问对了,现在整个山林都在议论这事,但没谁比我更清楚了。那只老山羊啊,是隔壁单菊林里的一个老大夫,一辈子行医把脉,倒也是只好羊。只是去年的时候,它的一双儿女,因出外游玩,被进林的猎人给打死了!唉,这之后老山羊的老婆啊,悲伤过度,没过多久也死了,老山羊可难过了,每天每夜守在那幢小屋子里,也不再看诊了,听说就净坐着发呆,后来就发疯了,在林子里走来逛去,见谁就问有没有看见它家的那两个孩子,还等着它们回来吃饭呢。如今它跳崖,虽说听了确实吃惊,但想想,也不过是早晚的事罢了。唉,也是可怜呐。”

黄鼠狼走后,狼和野猪又一前一后沉默地往家走。

狼的心里有一种异样的压抑感,它不知道该如何解释这种感觉,那只死去的老山羊如果是那位在单菊林里的老大夫,那么它也认识的。

那确实是一位医术高超的大夫,狼在小时候得过一种顽疾,狼的妈妈带着狼走遍整个南林也没有谁能够提出有效的医治方法,后来也是听了谁的推荐,便去了单菊林寻访那位山羊医生,狼这才活了下来。

那个时候狼还很小,所以没有办法回忆起山羊的音容样貌,只隐隐约约记得那是位和蔼可亲的白衣大夫,一双大手有力又温暖,头上则长着两颗白色的长角。

其他的狼什么也不记得了。狼的妈妈本来说那年年尾的时候要带着狼一起再去拜访山羊医生,以好好答谢它的救命之恩。

但狼的妈妈在年尾之前,便被猎人猎杀了。

狼自此便独自存活,也渐渐忘记了山羊,忘记了单菊林,忘记了那场差点要了它命的病痛。

阿栈
阿栈  作家 始写字者,龋龋独行(๑•॒̀ ູ॒•́๑)微信公众号:阿栈的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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