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这东西有点奇怪,平常丝毫感觉不到它的存在,藏起来,像是根本没有一样,也可能是沉睡,等到某个事物某个场景将它惊醒后,便会在脑海里如泉涌而出,而某个瞬间或者说是某个时间段,如刀刻般清晰,你能看到记忆里天空的云,淅淅沥沥的雨,树上坠下的落叶,甚至能感受到撩发的微风,滑进嘴里的眼泪和阳光下痴痴看着她傻笑……
“从上学到现在你真正喜欢的人是谁?”欧阳躺在床上滑着手机。
窗外天已经暗了,屋里没开灯,只有手机屏幕光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有些惨白。
“喜欢就喜欢,什么叫真正的喜欢?”
我有点明白他说的意思,可我不太想回答他这个问题。
他瞟了我一眼,因为屏幕光的原因,他的眼睛只能看到眼白,像是一种病态。
“就是你想和她结婚的。”
我从沙发上起身到床上躺下,床是挨着窗户的,马路上的灯光照了进来,我并没有说话,盯着路灯,时间久了,它们会变得很模糊,接触摄影后我才知道,这叫失焦,一种朦胧美感。
“嗯?”我的沉默让他有点穷追不舍。
“容子。”
“小伙子,看来你是真的喜欢她啊,既然这么喜欢,为什么不去找她?”
他翻起身,在床头坐了起来,似乎是来了兴致,看到他这个动作,我想到了丧尸,落枕的那种。
“那村支书呢?她可是以前我们班最好看的妹子了,当时我们都觉得你们很般配呢。”没等我回答他,他继续问道,似乎有点惊讶。
“你的意思是我长的很帅?”
“别误会,你长的虽然不算难看,但是和帅还是搭不上边的,打个通俗的比方,鲜花和粪土很般配,因为粪土能为鲜花提供养分,你和村支书就是如此。”
他关掉手机屏幕,拿着手机的手故意一抖一抖,频频点头,自我觉得这个比方极度贴切。
“滚。”我的回答言简意赅。
关于村支书,脑海里她的画面已经被时间卸的差不多了,她的模样,要在某个特定的画面才能看得很清楚,当然清楚的不单单只有她的模样,还有教室里的课桌、课桌上的书、书上的那把折扇……
她叫陈妮,高中的时候担任班级里的团支书,有个男生调侃她村支书,惹得全班哄堂大笑,从那以后她就被冠上了这个称呼。
“前面那个小子,你长得太高了,我看不到黑板了。”
这是陈妮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当一堆回忆涌现出来的时候,这个画面我记得特别清晰:四个大吊扇在教室里面呼呼的转圈,尽管它们已经很卖力,教室依旧像个蒸笼,一点都不夸张。我回头看着她,“香汗淋漓”——这是当时脑海里冒出的词语,毫无思考。
额头上的刘海被汗水沾湿,脸上也尽是汗珠,眼睛很大瞳孔很黑水灵灵的,很吸人的双眼,感觉很安静很淑女的那种。
“老师会重新安排课桌,今天没上课,只是临时坐一下而已。”
高中的第一学期开学,班主任只是临时安排同学们随便坐。
关于那天的记忆好像只有这些,可能大脑判定其他的无关紧要,自动清理掉了,我试着回想,还是没什么收获,看得出来它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有时候很好奇,它到底是凭什么根据来保存的。
其实毕了业以后我便想过把我和她之间写下来,尝试了几次,发现不知道该怎么入手,就像村上春树在《挪威的森林》里说的:只有不完整的记忆、不完整的思念,才能装进小说这个不完整的容器里。
一张画得太详细的地图有时反而派不上用场。
我似乎有些懂了,不过我没想过把它们装进容器,我也压根没想过写小说,只是有些难过,经历过的喜怒哀乐,在时间这个战场上,竟是被杀的溃不成军,落荒而逃,明明之前无所畏惧,只落得烟灰随风散去般的下场,从未有过,略感悲伤。
都说初恋是最难忘的,校园里的爱情是最单纯的,我也以为如此,我的初恋也是交代在学生时代,回忆里的校园有舒服的微风,有蔚蓝的天空,有悠闲地午后,有蓝白的校服,有堆叠成山的书,有讨厌的起床铃,有畏惧的老师,也有喜欢的人……
和妮在一起之后就没再叫村支书了,所以比较习惯妮这个称呼,和她走到一起是我自己也没想到的,当时她是有男朋友的,初中就在一起了,三年,这让我在心里背了一种叫负罪感的东西,以至于后来的感情事故都让我觉得是在赎罪,有点活该。
我有问过她还记得什么,我们之间开始的很不可思议,结束的也很莫名其妙,让我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都觉得感情这东西不靠谱,就像之前突然出现在我家的小猫,我喂了它好几天,以后便不见了踪影,好一顿生气。
“哪方面的?”她问道。
“我们之间。”回答她的时候自己也有点心虚,已经多久前就没有我们了。
“那可太多了。”很肯定的语气。
我有些愣神,什么叫太多了,难道在岁月里,我没有存在感?
“那你慢慢说,我听着。”我有点不服气,因为我的记忆里只剩一些残破的碎片。
“你给我捞伞、第一次搂我肩膀、老是在后面敲我给我口香糖、你帮我在作业本上写名字、给我讲故事、讲你可爱的小妹妹……”她停了下来。
我知道她还记着,记着很多很多,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了,因为她说的这些我几乎记不起来了,那一刻我有点相信欧阳说的了:
“你这个花心薄情之人。”
和妮的分手方式是无疾而终,很多校园爱情死于毕业,我的初恋也并没有逃脱,不同的是它死的很平静。
高中毕业后她在当地市区上大学,而我报的学校在湘潭,就是“湘潭铺子”的那个湘潭,满大街的槟榔,在街上能看见六七岁的小孩子都嚼着槟榔,等着变成国字脸吧,我心想。
从早上八点一直到下午五点,在我和建子把一切的报名流程都完成后,坐在操场上的我俩突发决定退学,我和建子报的是同一所学校。
“要不然我们退学吧。”
整个空气都是冷的,我俩花了不到十秒的时间就一致通过了这个决定。
那时候忒想大吼一声该死,嗯,用英文。不是后悔这个决定,不是惋惜自己不上大学,单纯的想发泄一下一整天白忙活了。
他退学是因为不喜欢自己的专业,家里人逼着他学建筑。我退学,是因为迷茫,对未来感到有点恐惧,不想再在一般的大学里混日子,我这个人自制力很差,高中就是混过来的,更不敢想大学会混成什么鬼样。这么说有些矛盾,害怕这个社会,还选择提前扎进去,当时我想如果我把上大学这几年用来混社会,可能会有不一样的生活转折,事实证明我太天真,嗯,是有点蠢,不过倒也不是一无所获,至少这个生活轨迹的改变让我遇见了容子。
刚异地的时候会打电话或者发微信给妮,也偶尔去学校看她,后来我们能聊的话题越来越少,她也很少主动联系我,慢慢忙于工作,基本上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怎么联系了,等察觉到这一些的时候,我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想联系也不知道该怎么起头,以什么身份,也没必要再去找一些理由,大学里她会遇见更好的,我想她也是如此,就这样,连一个分手的仪式都没有,我们成了彼此的前任……
无疾而终,这是分手的最高境界。
再见她是几年后,她似问我又似自问:“我们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我不知道该怎么接,那天晚上她哭了,不像以前嚎啕大哭,语气有些哽咽,拼命想忍住眼泪,月光下还是能看见晶莹剔透的泪珠从她脸颊上滑落。想拥抱一下她,发现这个当初每天必不可少的动作,而我少了当初的勇气去完成。
墨色深处的那条石板路,依旧没有灯,无数个下晚自习后的夜晚我陪她走过,看着她进家门,然后飞奔回宿舍,石板路还在,只是走在路上的人少了一个,那是我最后一次送她回家,看着她头也不回的走进大院,心中似乎有东西“嘣”的一声,断了……
退学后我在桂林的一家影楼做助理,这家影楼有七个摄影师,八个化妆师,每个摄影师和化妆师带一个助理,也就是学徒。于是原本应该每天面对高数、毛概、外语的我,变成每天和相机,镜头,烟,酒打交道。
就由一个乖乖学子变成一个社会青年,什么时候会的吸烟,是在和容子大吵一架的时候,没想到她会在我的世界里搅得天翻地覆,而我拿她毫无办法,如果说和妮的结果是让我很长一段时间不敢去相信感情这东西,那么和她的结局,让我再也不会像爱她一样去爱一个人了。
第一次见到容子是在影楼的门口,早晨的阳光和着微风,抚在脸上暖洋洋的,特别舒服,坐在店门口的我们就这样慵懒的晒着太阳,等着像往常一样开晨会,蒋哥说开晨会的作用让我们充满激情,清醒的开始新的一天,至于效果,其他人我不知道,反正我是完全免疫。其实我们影楼的晨会还算正常,有时候路过某些店铺,我有种进了传销组织的错觉,花式百洋,闻所未闻。
穿着红黑格子衬衫的容子,从影楼里提着一堆东西从我们面前走过,上了一个化妆助理的电动车,我问旁边的蒋哥:“蒋哥,这是新来的?”
蒋哥是摄影部的总监摄影师,为人特别好,和所有人都能打成一片,没有丝毫架子,还有点孩子性,也是我师父,经常和我打赌,当天下不下雨、谁是第一个到影楼、中午吃什么菜……
“不知道,应该是吧,听化妆部经理说新来了一批实习生,职高来的。”蒋哥看着容子离去的那个方向。
她就这样进了影楼实习,也闯进了我的生活。
“你长得好像我一个朋友。”她第一次主动跟我说话是她做模特让我练拍的时候。
助理想晋升摄影师,独自掌机,只有不断的练习拍摄,然后请教这些摄影师,再拍摄再请教,当我拿出第一次练拍的照片交给蒋哥的时候,第二天他把我骂得狗血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