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手人贩子

2017-11-23 13:39:07 作者:乡上

从妖风河中游的闸桥沿着河向北走四里路,有一条人工开挖的水沟,叫千金沟,千金沟向东七里,南岸有一个小村庄,叫仁周村,这个仁周村就是我从小生长的地方。我们祖上是明初山西过来的移民,据说刚定居此地时叫“周村”,后来有一个大户常常施粥给受难的百姓,百十里地外的饥民都跑来喝粥,周村因此而仁名远扬,官府就给立了个牌坊,在周字前加了个“仁”字,成为仁周村。

周安全住在仁周村最南边,出门就是广阔的田野,一览无余。这么好的风景,按说院门敞开着才对,可是安全家的大铁门上常挂一把铁锁,偶尔锁开了,又从里面反锁,很神秘的样子。

苏安全神出鬼没,大多后半夜回家,村里人很少见他。他没什么正当职业,擅长把妇女从别的人贩子手里买过来,再转手卖给本地的光棍儿,从中间赚个差价。有时买回来的妇女一时半会儿卖不了,就在家里囤着,先自己当“媳妇”用着,让女人给他做做饭,洗洗衣服,或者干点别的什么活。

他买回来的女人大多来自穷乡僻壤的大山深处,或者是偷渡过来的外国人。这些女人被拐卖出来多少有点被解放的意思,所以,女人被卖到这平原地区,大多挺知足的,不哭,不闹,也不跑,除非“嫁”的男人太不是东西。

因为安全带回来的女人比较安全,都是踏实过日子的类型,所以他做这一行小有名气,并不比本地的媒婆差。本地想买媳妇的光棍儿,都慕名而来,往往还没见到活人,就把定金交了。安全作为卖家,像是父母嫁闺女,又像媒婆介绍对象,对买家也挑挑拣拣。名声不好,打老婆的不卖;好吃懒做,不勤快的不卖;憨厚老实踏踏实实过日子的,才和你做买卖。

当然,这行当都是暗地里交易,表面上没有这么热闹。

周安全生于上世纪七十年代初,他爹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出意外死了,他娘一个人带着他。他可不是盏省油的灯,从小就特别淘,是个狗嫌猫恨的主。在学校里也不好好上课,老在课堂上捣乱,老师让他在外面罚站,他倒好,偷偷溜回家躺着了。

这事被老师告到他娘那里,让他娘堵在床上一顿好打,吓得他以后上着学再也不敢回家躺着,转而跑到外面野地里找个地方睡觉。这样吊儿郎当的,学习当然不会好,光一年级就念了三年,村里人都叫他“一年级万万岁”。

班里一年级的小孩儿,就他人高马大,像是玉米地里长出来的一棵高粱。他不但在课堂上捣乱,还老欺负别的小孩儿。学校领导都被惊动了,一看这样不行,得赶紧让他毕业,一下安排他到五年级上学。他娘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不得了,以为自己的孩子出息了。

周安全到了五年级,打架的优势没有了,就天天趴在桌子上睡觉,有时候睡醒了,无所适从,又背起书包到外面游逛。村子周围打麦场里常有外村的鸽子落下来捡麦粒吃,安全自己做的专门的绳套,套鸽子,套住了就到河边烧着吃。他用铅笔刀给鸽子放血,开膛,拔毛,用河水洗干净,生火烤着吃。有时候外面地里的柴潮湿,不好引火,他就把课本撕了助燃。

那时候村民大部分都养猪,猪圈都盖在院子外面。猪圈分上下两部分,上面盖了间小房子,是猪睡觉吃饭的地方,叫猪舍。猪舍旁边挖一个十平方左右,深两米多的大坑,大坑周围用青砖砌好,作为猪拉屎和活动的地方,相当于猪的卫生间或天井。上下两部分由一个砖砌的小楼梯连接,猪在上面吃饭睡觉,在下面拉屎撒尿,好似一栋小别墅。大部分人的茅房也盖在猪圈旁,人的粪便也滑落到这个大坑,猪圈就是个大化粪池,家禽家畜的粪便都往里堆积,再把农作物的秸秆放进去。猪在上面踩,一发酵,就是很好的农家肥,春耕秋种前,人跳进去用粪叉子把发酵好的肥料挑上来,撒到农田里,庄稼就会茁壮成长。

盛夏的中午,人们都习惯睡午觉,常常被一阵杀猪的叫声惊醒,待跑到自家的猪圈里看时,猪正疼得上蹿下跳,屁股后面鲜血淋漓——猪尾巴没了。一开始还以为是让什么东西咬的,待仔细查看,竟是利器所伤,以为是得罪了什么人。后来陆续好几家的猪都被割了尾巴,才知道是有人故意使坏,是谁这么缺德?

我大伯,也不睡午觉了,猫在墙缝里监视自家的猪圈,猫了三四天,终于让他把凶手抓住了,原来是周安全这个熊孩子。他趁村民睡午觉,拿着剪刀潜到人家猪圈里,给猪挠痒,猪贪图舒服,失去了警惕,他掏出随身携带的剪子,一下子就把猪尾巴剪掉了,拎着猪尾巴钻到一人高的玉米地里,去河边烧着吃了。

大伯抓着他不放,有人跟大伯说,算了算了,剪猪尾巴又不是什么大事,没尾巴猪照样跑,不耽误吃喝。有人说,可不能就这样算了,他现在是吃猪尾巴,将来要吃猪蹄子,就去猪腿上剁,想吃牛鞭了就……这可怎么得了?

在人们举棋不定时,安全他娘闻讯赶来了,脸上的凉席印子还清晰可见,脑袋后面的辫子松松垮垮的,急火火像个疯子,来了没多想,知道儿子又闯祸了,和往常一样,上来就是一顿揍,她打出了惯性,要不是大伙拉着,估计安全就给打死了。大活儿看在这货真价实的打的份上,原谅了周安全,只是讲下条件,如果以后再祸害乡里,真得赔钱了。

这样混到小学“毕业”,周安全十三岁了。可能是偷吃的原因,比一般孩子长得高大,他眼睛小,长得太往上,嘴唇厚,又长的太往下,脸就显得特别大,再配上一副懵懂的表情,整个人看起来特别缺心眼儿。小学毕业了,没考上初中,他又不愿意干农活,让他闲着肯定又惹祸,他娘就给他买了一群羊让他到荒地里放,放羊这活儿不累,看着羊别去吃庄稼就行。

谁成想,放羊这么简单的事他都能放出幺蛾子来。他放羊时贪玩,羊去吃庄稼,他浑然不知,刚长出来的棉花苗,才三个叶,他的羊群闯到人家地里,像鬼子进村,地毯式扫荡了大半亩地。人家找上门,他娘气得又把他一顿好打。打完把自己地里的棉花苗带着土一棵棵锄下来,移栽到人家地里,又用小推车推着水箱,一瓢一瓢地给棉花苗浇水,总算把这一桩事了了。

就这样给儿子擦屁股,一直到他十五岁那年。十五岁的朱安全人高马大,如果站到那里不说话,完全是个成年人的模样,可是一张嘴就暴露了 ,笑起来更像个缺心眼的空心大萝卜。他心智不成熟,身体发育得快,以至于做起傻事来显得特别的蠢,干起坏事来破坏性尤其地大。

他和他娘的战争,由一味跑变成了防守反击,有一次在扭打时,竟失手掰断了他娘的无名指。他娘到镇卫生室打石膏回来的路上,失魂落魄,经过村里的水井时,突然要往里面跳,多亏了锁住娘刚好来挑水,把她拉住了。

锁住娘把她拉到旁边树荫下的石碾上坐下,她嚎啕大哭,叫喊着不想活了。附近的乡亲被这哭声引出来,都过来劝,说,安全他娘,可不要想不开呀,村里挖口甜水井不容易,你下去了让村里人怎么喝水?

经锁住娘牵线,周安全他娘在某天早上被一个披着红绸缎的面包车接走了,她嫁给了吕四川村一个修电视机的。

周安全彻底自由了,他娘净身出户,给他留下七八只羊,半囤粮食。他地也不种了,村长主持让他把地让给别人种,公粮的事就不用他操心了,只是收的粮食不能给他。他不知好歹,不同意,地里长满了荒草。他每天出去放羊,自己生火做饭,很少洗衣服,穿得又旧又脏,吃的倒挺好,常常到小卖部买火腿吃,缺钱了就卖只羊,这样过了半年,羊也剩不几只了。到了交公粮的日子,他没有粮,村长要来牵他的羊顶账。周安全拿着刀,敞着怀,里面露着黑黑的胸膛,坐在门口横眉冷对,一副仁周村扛把子的样子。

周安全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没有人敢得罪他,村长就请示上级,把他当困难户,免了公粮。没有人敢种他的地,村长就种了,安全没有说什么,只是玉米快熟的时候经常到那块地里掰玉米,拿回家煮着吃。如果邻居的鸡鸭误闯到他的院子里,那就遭殃了,他会想尽办法逮住,炖着吃。冬天,他自己不知道存柴,就拿别人的柴烧。他倒很公平,薅羊毛从来不照着一只薅,村里的柴垛挨家拿,乡亲们知道他的脾气,也不跟他一般见识。

周安全家里乱七八糟,这一堆那一堆的,碗也不刷,待吃饭了才选出一个刷刷。炕漏了,就找块木板撑着,被子都成球了,堆在炕角。穷成这样却很有志气,用毛笔在墙上写了励志的句子,什么“吃自己饭,流自己汗,靠天靠地靠父母,不算好汉”。他偷别人的玉米和家禽,不知道这算不算吃别人的饭,他确实没有靠天靠地靠父母,但是他靠他舅舅介绍,到县城找了个做农具的活儿。

那时候家里该卖的东西都卖光了,混不下去就祸害乡里。她娘回来给他送了几回钱,据说让那个修电视机的知道了,不准她再来送钱。他娘没有办法,就托娘家人给他在县城找了这个活儿。据说,周安全在工厂里就是给镰刀、镐头、铁锹、斧子等各种农具装把手,一个月二三百块钱,管一顿中午饭,他在郊区花几十块钱租了间民房,算是有了规律的生活。

这样过了几个年头儿,县城里开始流行录像厅,白天放香港砍人的片子,午夜放三级片。周安全就去看录像,整夜整夜的看,早上接着去工厂上班,老打瞌睡,最后干脆旷工不上班了。几次三番,让工厂给开了,从此安心在录像厅看电影,吃住在里面,时间久了,就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到一起,也不知道整天干什么,反正没饿死。

村里人都忘记了周安全这个人,只是在教育淘气的小孩儿时,才偶尔拿他做反面教材举例子。

那一年盛夏,几个老太太坐在村口大槐树底下摇蒲扇,远远的看见两个人越走越近,待到跟前,原来是安全。他抓着旁边那个姑娘的手,往怀里拉着,那姑娘怯怯的,不敢正眼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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