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老师的母亲半躺在床上,脸上皱纹层叠,眼睛张张合合,虚弱得几近灯枯,却露清浅笑容,那笑染着一丝悔疚情意。
母亲气丝游离:“我以为…慢慢地…你会忘记。”
90多岁的高龄老母,迟迟不闭眼,她心里填满了遗憾。
50年前许老师任教于长春小学,那时的他中专毕业,意气风发,决心回到贫苦的家乡任教,虽是破败不堪的学校,却和母亲一样,是生他育他的一方净土。
许老师是全村人眼中的热血青年,也是一位孝顺的儿子。
那三尺讲台成为他挥舞笔墨,追逐梦想的一亩方塘。年轻纯粹的许老师备受师生的青睐,不止他的性情才华,再加上他白皙清秀的形象,倍让人着迷,他的课上,学生们盼之不及,心无旁骛。
他像一幅美丽的画卷,而负责描摹的是他的母亲—花婆婆。
每当听见有人夸赞自己的儿子,花婆婆都会展现最骄傲的笑容,彷佛在夸赞她自己亲手制作的物品。
花婆婆早年丧夫,性情柔弱的她彻底奔溃,差点随着去了,之后查出怀孕,才有了奔头,全心全意抓住这个支撑她活下去的稻草。
这一路走来,很不容易。所幸,许老师知情知意,体恤母亲,从小到大听话顺从。
那些艰涩记忆和着泪水都已远去了,许老师毕业时,母亲拿出儿子从小到大的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不停摩挲,泪流满面,对过去,母亲既不想提又满心不舍。
许老师长大了,他很优秀,没有令母亲失望。
一幅青春的画卷,看似完美,其实,锦上添花的一笔正要潇洒落下。
人未到,先闻其声。颜老师还在上海的车站聆听母亲”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的眷念叮嘱时,长春小学这边已经炸开了窝,全校班级不多,消息传得尤其快,师生都知道另一位年轻的老师也要来支教,他们早已翘首以待,心里想象着又有一阵清风就要吹来这所沧桑的校园了。
人如其名,颜老师果然漂亮,有颜有气质,第一眼看见她,许老师的翩翩风度就有些逊了,毕竟“正人君子”不会那么长久地把笑容堆在脸上,呆望着一位初次见面的女生。
良久,许老师才发声:“你好,我是许老师,言午许。”随之,女教师也大方道:”我姓颜,组词颜色,其实我更喜欢语言的言。”说完就是一阵爽朗的笑声。
许老师立即回她:“以语言许诺,虽是音同形不同,倒也算是浅缘吧。”
说来也是,天下学校千千万万,偏偏他俩相逢在这一所,名字还有丝缕联系,这些巧合无不催化着他们认识的进程。
像是在荒岛相遇的两个年轻人,他们无疑是世间最相配的。语言、学历、灵魂如此接近,在那个还很封建,落后的年代,他俩注定是一对才子佳人。
学校很快传出俩人的关系,周围总是聚集着学生们似是而非的打俏和起哄,原是年轻人该经历的青春故事,俩人便也春风得意地乐在其中,一切都是水到渠成的走势,消息也很快传到许老师母亲的耳中。
母亲没有受过教育,她唯一知道的是儿子是她严厉带出来的,从小与她相依相偎,属于她一人,她确信没有人能挡住她在儿子心中的光影。
许老师从没想过要违逆母亲,他觉得自己爱上一名女教师是很值得高兴的事情,一天放学回来,他满眼桃花地走向母亲,刚要张口,却迎来母亲的回避架势:“我去厨房看看菜熟了没,最近很累,我买了肉给你补补。”
许老师一直在瞅时机插话,他以为之前的躲避是错觉,但没想到从围桌吃饭开始,母亲一直低着头,他开始迟疑,不知缘由。
晚间备课时,母亲走进来,站在他身后喃喃低语:“我不喜欢读书太多的女人,那样的女人容易到处走动,不安分,不甘心呆在一处。”
虽然得知母亲的意思,但是爱情中的男女哪有那么容易回头,许老师的眼前浮现无数次他与颜老师同站在旗帜下眼神炽热,对着鲜艳的国旗注目,心中翻滚着青春的梦想,能有多少与他志同道合、相惜相知的人,又恰巧同在一处呢?
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并非虚传,他俩爱得越深刻,母亲越是暴跳如雷,万般阻挠,她也许在担心有人夺走自己的位置,还是一位比她聪明能干百倍的女人,这些都挑动着她敏感脆弱的内心,她开始啼哭不止,哪怕听到那位老师的名字也要气得昏倒。
花婆婆开始怀疑,儿子因为那个极度优秀的女人变了,不再听自己的话,开始嫌弃自己了;她便疯狂地去学校里诉说、指责、寻死觅活地闹别人。
颜老师也是一位知书达理之人,但是受不了这般侵扰,对于母亲的做法感觉不可理喻,最终负气而走,离开这个她曾想热爱的土地,她承认自己起初支教是作为一种手段,为未来的升迁打算,但是当她与许老师相遇之后,相识相知已经改变了她原来的想法。
其实她想要和许老师一起生活,成家后,就可继续留在这片有着淳朴风俗民情的地方,不离最爱的许老师,不离最钟情的事业,以及那些需要她又可爱的孩子们。
只是,这世间的好恶从来都不是单独而来,淳朴有时候也会衍生出迂腐、可笑。
许老师,后来结婚了,是母亲安排的传统女子,裹了小脚,洗衣做饭很利落,相夫教子很贤惠,一天到晚好像从不停歇,只是,他始终不愿与她多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