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楼的奢侈品牌子是不用看的，她目不斜视，杜绝动心的可能。二楼的成熟女装是可以留到四五十岁再去穿的，等发了奖金给妈买件新衣服，她这样想着。三楼是她的战场了，随着扶手梯的缓缓上升，她告诫自己，今天只是随便逛逛。
莉莉安不是由气候的变化感受到这一点的。树木的叶子仍然牢固，南国的骄阳尚未收敛，买一送一的冰激凌还吸引人们排着长队。
她想起在家时妈说过的，她年轻那会，还赚几百块工资的时候，就会买一千块的羽绒服了；她想到，回家探亲时可以穿着这件大衣的，哦，还有参加朋友婚礼和见男朋友时也可以；她觉得，今年已经这么努力了，年尾老板肯定会多发些奖金呢。
这是一座被人追赶着的城市，每个人都有时间表，有的已排满了明年。莉莉安受到某个时尚博主的启发，把“买一件雾霾蓝的双面呢大衣”写在了自己的待办清单上。
为了赶在年底前要上的项目，她已经连着一个星期晚上九点多下班，周六也整日窝在公司，好容易到了可以对自己好一点的星期天，约好的朋友临时放了鸽子，打给男朋友又说在忙。她唯有只身一人来到繁华的商业区，这里连缀了几条街的商场，如同被施了魔法的宫殿，走进去，就会着了迷。推门走进商场的刹那，她觉得自己是在心甘情愿地走进一个陷阱。一个在星期天有点孤单有点气恼有点想犒劳一下自己的消费者，对于商家简直是天时地利人和；当然，若是手头再有点小钱，就更加完美了。
三千块？！自工作以来，莉莉安还没有买过这么贵的衣服，她抚摸着身上大衣舒适的料子，脑海里的有钱小人和穷酸小人开始打架。她很清醒，不仅要为喜欢买单，还要合理化这份超出了预算的任性，更要为买单后可能随之而来的后悔和负罪感做好准备。
提着纸袋走出商场时，华灯初上，暮色已合。莉莉安汇入熙熙攘攘的人群，如同一片被风吹起的叶子归入流水当中。
秋天又要来了。
“天气快点变凉吧。”她这样想着。
这是一件袖子和口袋都缀着狐狸毛的驼色毛呢大衣，中长款，有很好的垂坠感，带着一点富家女的精致和优渥感。她装作若无其事地从领口处摸着价签，但没有找到。售货员走上来，满脸笑容地对她说：“喜欢可以上身试一下。”“好。”
提醒她的，是满手机屏的“秋日穿搭”、“焦糖色大衣”和“秋冬斩男色”推送，是不停弹出的双十一广告，和公司楼下商场里悄然上架的圣诞主题。
于是她在镜中看到了幻想成真后的模样，再带上一对珍珠耳环，去参加晚宴也未为不可。“这件衣服怎么卖？”“三千四百九十九，今天刚好我们店做活动，打八八折，我给您看一下折后多少钱。”售货员熟练地将计算器按得噼里啪啦，仿佛这样就能便宜更多似的。“折后是……三千零七十九。”她抬头看向莉莉安时笑靥如花，补上一句，“再送您一个小钱包。”
坦白说，她真的是个很理性的消费者了，一百个“我要”的借口，也会被她一个“我不要”的理由挑战。可她还是在一件驼色的大衣前停了脚步。摸一摸质地，睄一眼样子，走开去看店里其他的衣服。不知不觉地拐回来，又走过这件大衣，看了看。等走出这间店，她已控制不住地想象自己穿着刚才那件大衣的样子。它似乎就是衣柜里少了的、能让她完美出现的、可以在生活的舞台上恰到好处卖弄的那一件。她有点后悔刚才没有看价签。绕了一个圈，她还是回到这家店，回到那件大衣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