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花落尽(2)

2019-10-13 08:49:24

古风

次日是个艳阳天,金宜睁眼发现自己已经回到屋里,却是全身发软,想开口唤葵裕,喉咙却如灼烧一般,金宜有些头大,看来当真是昨夜吹了凉风受了寒,也不知许桦是否有大碍。

“小姐可还要同公子去吹风?”正挣扎着起身,就见着葵裕端着药碗进屋,嘴里嫌弃,脸上却藏不住关怀,扶金宜靠在床沿上,又探了探她的额头,葵裕才松了口气道:“好在是退了烧,小姐也不想想,公子那是打小习武的体质,小姐这身子骨,也不掂量掂量,平日就罢了,偏要下了雨还去同公子私……嗯……”葵裕磨叽半天也没把“私会”二字说出来,实打实是个害羞的姑娘。

金宜嘴里含着汤药,刚皱着眉头咽下去一半,听葵裕这一说,惊得好一阵咳嗽,任葵裕拍着她的背缓了好久,连嘴里的苦味都散去了才道:“什么私会,我哪里知道他也在子规亭。”

“小姐还嘴硬呢?这晓秋山上下谁不知道小姐喜欢公子,再说黎明时,起得早的弟兄可都亲眼瞧见公子把小姐从子规亭抱回来的。”

葵裕说得大大方方,金宜心里却有些堵得慌,晓秋山谁都知道她喜欢许桦,那许桦也一定知道吧。

金宜这场病断断续续病了许久,大抵是知道自己的心思被许桦知晓了,许桦不来看她,她也没有心思去找许桦,一颗心揪着,放也放不下,但也好在是病着,常常没有精神去想别的事,喝了药便犯困,只在梦里,金宜像那天一般靠在许桦肩头,嘴角擒着淡淡的笑。

等金宜的病好得快全了的时候,葵裕才跟她说,孙步倾也病了,且是重病,病来如山倒,子规堂一下子没了主持大局的人,许桦费了好大的力才让局势稳定下来,一边忙着处理子规堂诸事,一边忙着照顾孙步倾,忙起来焦头烂额。

金宜去探望孙步倾的时候才发现,孙步倾一个曾经叱咤风云的人物,病了也就变成了半百的老人,两鬓有些斑白,面色枯黄,一碗药一碗药地任人灌下去却毫无反应。

如今金宜身子好起来,许桦也就抽出身子一心对付堂中事宜,而照顾孙步倾的事便落在了金宜身上,都说孙步倾虽然并无妻室,却有许桦和金宜这样的义子义女,也算是无憾了,金宜闻言,只轻轻笑过,便挥退了下人,独自将碗里的药一口口小心翼翼地喂到孙步倾口中。

孙步倾的病病了好久,从夏天到冬天,时而昏睡,时而清醒,清醒时也只在床上靠着,落不得地,金宜也日日寸步不离,到了夜里才换侍从在侧守候,自己住在孙步倾院子里的偏房中。

腊八那日,忽然悠悠地下起了雪,金宜刚要关上窗户睡觉,便看见地上有些泛白,走出去,就看见天空片片的雪花,好不美丽动人,金宜好久没有这么开心了,她自小在江南便很少见到雪,就算偶尔有过,也不如今日的雪这般大,能见得到雪花落在手心的样子。

只单单披了袄子,也未撑伞,金宜就往许桦的院子里跑,到的时候,果真如她所想,许桦屋里还亮着烛火,也不敲门,金宜捧着一撮雪花便冲进许桦的屋子,趁许桦没反应过来,便朝案几上端坐的许桦扔过去,瞧着他头顶被砸中的样子,金宜笑得有些合不拢嘴,谁说许桦身手好来着,还不是没躲过她的偷袭。

许桦抿着笑意,早早在金宜踏进院子他便知晓是她,只是抬头看见金宜头顶肩上都是雪,又有些微微无奈,走上前去刚打算将她头上的雪掸下,便被金宜拉住手,只见她灿然一笑,颇有些天真道:“你看,我们俩白头了。”

“胡闹,也不晓得冷。”许桦脸上严肃,心里却早荡起涟漪,果真拿她没办法,“来火盆上烤一烤。”说着,便握住金宜冰凉的手,想拉她去烤火。

“不用去火盆上烤了,你帮我捂一捂就暖了。”

“胡诌,哪里暖了?”

“心里暖。”

雪下得愈大了,金宜拖着许桦坐在廊上赏雪,看着地上台阶上一层层铺满雪,又偷偷看一眼身边的人,可才真是良辰美景又佳人。只可惜好景不长,才坐下一炷香,便有门人来报说孙步倾不大好了,要金宜去看一看,金宜本想让许桦同去,可许桦却说还有堂中要事处理,让金宜先去。

8.杨花落

金宜跟在门人身后,回头看许桦还在廊中目送她,不免偷笑,许桦愿意放下要事陪她赏雪,想必一定是觉得她更重要些吧!

进孙步倾屋子的时候,侍从刚刚收拾了残局退出来,见到金宜,才道:“主上刚刚不知为何醒来便犯糊涂,打翻了药碗,说着胡话,小姐快些去看看吧。”

金宜绕过屏风过去,竟看见孙步倾跟没事人一样站在窗前,不知是在想什么,金宜轻声唤他:“义父?可是身子好些了?”

孙步倾大约是闻声转过身来,看着金宜,却好像透过金宜看向了别人,良久才道:“杨姑娘。”

金宜只当是他将自己认作了旁人,看着孙步倾摇摇欲坠的身体,金宜暗暗叹气,将他扶到榻上休息,坐定后,孙步倾又道:“杨姑娘,多年不见,可还记得我这个乞儿?”

“当年若不是杨姑娘一碗汤面,怕是我也早就命丧黄泉了,可是我再次寻到姑娘时,姑娘却已经许了人家,我终究是与姑娘无缘。想必姑娘一生最大的牵挂便是金宜了吧,杨姑娘放心,金宜在彭州过得无忧无虑,已经平安长大,如今在晓秋山,我定会加倍对她好,来还杨姑娘的施面之恩。”

“只可惜,我与姑娘终究是无缘,如若来世还能遇见姑娘,我一定不会让姑娘受今生的劫难,让姑娘所托非人。”

金宜这才反应过来,孙步倾口中的杨姑娘竟是她的娘亲,是了,她的亲娘姓杨,唤作心月。

当年大旱,杨心月随家人逃难到彭州途中,曾遇见一乞儿奄奄一息,心生恻隐,便将本就十分难得的汤面给了那人,却不想只这一碗汤面便救活了小乞丐孙步倾,孙步倾擦了擦眼睛,在那女子转身之即问:“恩人贵姓?”

“免贵姓杨。”姑娘回头,宛然一笑,那一笑便是孙步倾魂牵梦萦的许多年。

只可惜再次见到她,她已经嫁给了金宜她爹做妾,只奈何金家待她并不好,让她受尽了委屈,含恨而终,孙步倾无奈,只能在江湖上有了立足之地,才为她洗尽了屈辱。

杨花落尽子规啼,闻道龙标过五溪。我寄愁心与明月,随风直到夜郎西。

孙步倾是个武夫,却生生记住了这首诗,所以他的子规堂叫子规堂,所以他在晓秋山种满了杨柳。

9.今相宜

最后那剂药金宜藏进了暗格,那本是孙步倾的最后一贴药,是送孙步倾上路的最后一贴药,只可惜无论如何,她都不忍心放进药碗了。

金宜并不后悔,不后悔被许桦一步步引入金家灭门的真相,不后悔拿了白彧的药答应放入孙步倾的药碗中,也不后悔不放那最后一贴药,虽然孙步倾就算是不吃那贴药也活不过这个冬天,但金宜还是心软了。

晓秋山子规亭从前叫虎啸堂,是孙步倾夺了堂主之位,杀了不愿臣服的门人,改了名字,唤作子规堂。许桦的父母,便是那不愿臣服的门人,所以许桦才是真正跟孙步倾隔着血海深仇的人。

许桦以为金宜知道了真相就会心甘情愿杀孙步倾为金家报仇,可是许桦不知道金宜对金家没有感情,金宜的世界从来都是一片荒芜,只有许桦给了她满目星河。许桦不知道,可是白彧知道,白彧作为虎啸堂的堂主遗孤,自然事事要为虎啸堂打算,他第一次见金宜就知道许桦才是金宜的软肋,知道金宜会为了许桦做不愿意做的事,果真,金宜拿了半月一贴的慢性毒药,一贴贴放入孙步倾药中,让小病熬成大病,最终悄无声息地死去。

孙步倾毒发的时候,天气已经转暖了,金宜早就料到了,那副药只要缺了一贴,孙步倾便不会如同计划中一般病死,而是渐渐露出中毒的症状,可是金宜不后悔,好歹多留了孙步倾半月的性命,也算没有昧着良心了。

在左右护法领着人浩浩荡荡冲进金宜的院子时,金宜正在练孙步倾教她的独门剑法,大概所有人都会怀疑她吧,不出事大家便只会觉得她是孙步倾的乖乖义女,出了事,她和孙步倾就隔了一个金家灭门的仇,晓秋山人人都知晓。

任他们在屋里搜着,金宜只看着门外,盼着熟悉的身影,盼啊盼,终于看见许桦提着剑进来,金宜刚想说:“许桦,你父母的仇得报了。”可刚刚裂开嘴角笑,许桦的剑就没入了她的胸口,疼得紧,让她一句话也说不出。

“金宜谋杀堂主证据确凿,我许桦今日便将这女子就地正法……”许桦还在说着什么,金宜只觉得他聒噪,一双眼直直望着他,却不见他看她一眼。

许桦,许桦,你看我流了这么多血你也不会心疼吗?

金宜再也看不见也再也听不见了,也好也好,她也不想听他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话了,只是一想到再也看不见他,便觉得十分难过。

不知是过了多久,金宜想如果再也看不见许桦了,那可真是难过啊……这样想着,就浅浅地哭起来,不知是心痛,还是伤口痛,反正胸口就是一阵阵生生地疼,模模糊糊地竟看见许桦在替她擦眼泪,原来死了也是会有幻觉的吗?

金宜使劲睁开眼,却真真切切地看见许桦拿着手帕在替她擦脸上的泪痕,只是这里不是晓秋山她的屋子,反倒像是简陋的竹屋。

“如何?是伤口又疼了吗?”许桦有些自责,见金宜只怔怔地看着他,又道:“对不起金宜,是我对不起你,让你受苦了。”

“我死了吗?”许桦莫不是也死了来陪我?金宜明明记得那一剑很深很深,她应该是没有命可活了,可又为何许桦真真切切的在她身边?

“胸口左下方偏半寸,可闭气假死,义父教过的,你都忘了吗?”许桦将金宜搂在怀里,跟她讲这几日来的事,告诉她他们已经离开晓秋山十几日了,最后许桦才轻轻地问她:“金宜,你能原谅我吗?”

原来没死,原来许桦刺她一剑是为了救她,为了让她不被他人所伤,金宜当真好喜欢许桦,就连许桦把她伤得这么重都愿意原谅他。

只是金宜却还嘴硬道:“我不会原谅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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