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的风越刮越大，那只醉仙鸭早已冷了，凉了，没了温度……
曹正阳回到竹屋时，已接近晌午。他从桂花树下挖出一坛埋了许多年的三里香，又紧了紧怀里的醉仙鸭，便匆匆赶去后山。
“阿睿。”他抚摸着墓碑，痴痴道，“我撑不住了。以后再不能给你买醉仙鸭了！”
故事到此为止，众人皆是无声。该说什么呢？情之一字，最最不可言说！
女子怒而不言，涨红了一张俏脸。
曹正阳无奈一笑：“真是不中用喽！不过十几里路竟也走不得了。”
“我听他称那人为曹老，京中可有这号人物？”
“市井中有诸多传闻。有人说这女子是对王府的万贯家财起了贪念，后被老王爷发现才杀人灭口。也有人说她本是个杀手，假意委身世子，实则寻机暗杀。总之，真真假假，好好坏坏，谁也说不清。当时京都大乱，圣上下旨捉拿那女子——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她不愿见他，更是恨极了他！
这是曹正阳的第一百零三个生辰。
男子摇了摇头：“若只到此，自是不错。然而……两人婚后半年，老王爷暴毙而亡，那女子也一夜间消失无踪。世子大受打击，自此闭门不出。”
他顿了顿，轻叹道：“最后也确实见了尸……官兵是在老王爷的墓前发现人的，看到她时无不大惊失色。那女子躺在地上，死状极惨。一双眼睛都被剜了出来，身上的肉被割的七零八落，整个人像块破碎的布，血流了一地，已经发黑发紫。”
掌柜的落后他一步，闻言当即道：“不若明年我给您送过去……”
再后来，她说要带他回京，带着他这个丑女婿回去见岳父。那一刻，他不知该喜该悲。或许，从他提出代替她的身份之时，便注定了这个结局。偏偏那个傻姑娘一心以为他是为她好，毫不犹疑地答应了。
“不知。死都死了，还有谁会在意？”
“哦？快说来听听！”
“是谁？难不成……是那曹老？”一人猜测道。
“我倒觉得不像，醉仙楼可是存在了八十年之久！”另一人出声质疑。
她愣了片刻，委实没想到这男子瞧着清风明月似的，实则皮厚脑痴心思不正！
一位布衣男子缓缓上前：“你这一提，倒叫我想起一件传闻。”
他瞧着众人，先是卖了个关子：“诸位可知是谁创建了醉仙楼？”
哦，不对，还有一人会在意的！
后来，他日日缠着她，终是让她一颗心扑在他身上。
他忽地红了眼眶，泪水一颗一颗砸在地上，像个被抛弃了多年的孩子，嗓音嘶哑：“阿睿，如若……如若真有来世，我不会生而为人，最好是做一只鸭子，守你护你，看你嫁人生子，一世无忧。便是你有一日想将我蒸了煮了，我也欢喜……”
“消息传到王府时，世子疯了一般赶去墓地。他心爱的女子啊！无声无息地躺在那儿，没了双目，失了血肉，仅剩一具冰冷的残缺的躯体。他抱着她，整整三日，不吃不眠不哭不言。当时所有人都以为他怕是要随她去了……
到头来，只能叹一句：人间自是有情痴，奈何痴情错付人！
原来当年王妃诞下一女，奈何王府树敌众多又受皇权压制，王爷恐怕爱女被纳入后宫，便对外声称生下的是位世子，故而自小养在京外，不求光耀门楣，只盼她一生顺遂。哪曾想世事难料……
犹记得那年，他截住一身男装的她，打落了她的发髻，调笑道：“草民不知，曹王府的小世子竟是位女娇娥！”
于是，世子殿下被某位心思不正的人吓得拔腿就跑了。
“醉仙楼建立至今，一不攀权附势，二不藏污纳垢，乃是京中为数不多的清贵之地，能叫掌柜恭敬相待的人必非凡人。”
手刃曹裕，是他早早设想好的。那人带着铁骑覆了他的国，灭了他的家，虽因皇命，却死不足惜。
“如此也算是桩欢喜事儿。”一人说道。
是啊！那女子名叫阿睿。还有一个名字——曹正阳！
“曹府世子，名睿，字正阳。”
“后来世子辞了爵位，散尽家财，建了座酒楼，便是如今的醉仙楼。它有一道八十年不改的招牌菜——醉仙鸭。有传闻说，曹王府已故的世子妃生前最爱吃的便是醉仙鸭。最终酒楼的生意越做越大，世子却音信全无……”
所以，他努力地活着，带着对她的刻骨思念和满身罪孽，顶着她的名字挣扎在这万丈红尘。
掌柜的一眼便瞧见了站在队伍中的老者，当下一惊一喜，连忙唤来小二：“快！去包一只醉仙鸭来！”
曹正阳摆了摆手：“明年的事明年再说，何况能不能活到那时也难说。”
而后亲自出去迎人：“曹老，我还以为您今年不会来了。”
“那女子究竟是何人？莫非是她杀了老王爷？”
众人又纷纷看向男子，无声地催促着。
偌大的空地仅有一座坟墓。他缓缓坐下，将热乎乎的醉仙鸭掏出来放在墓前，轻轻唤道：“阿睿。”
没人知道，他看见那样的她时，甚至想将自己千刀万剐了下去陪她。可他知道，都知道的！一身血肉，偿了老王爷的生养之恩；一双眼睛，却是为了他。
“不错。小世子牵着这位来历不明的姑娘进了王府，并对老王爷说，此女乃他一生之妻，不再娶，不相离。老王爷大怒，一气之下将二人赶了出去。世子携着女子在府门外跪了一天一夜后大病一场。老王爷终是拗不过，只得将二人接回了府。”
他把玩着她的发簪，继续逗她：“其实草民对世子倾慕已久。您看是草民嫁过去，还是世子您嫁过来？”
“诶！早知今日，何必当初！”一人面有不忍道，“是他杀还是……？”
“是心上人？”
“这人是谁？竟能叫醉仙楼的掌柜亲自来迎！”
如往年一般，他起了个大早。到城里的时候，醉仙楼门前已排了不少人。
他微微一笑：“是与不是怕只有当事人清楚。不过……醉仙楼的第一任老板确实姓曹，而且还是个不小的人物。”他清了清喉咙，道，“这个故事还要从同安九年说起。当时有一位异姓王名为曹裕。曹裕有一子，因体弱多病自出生后便养在江南。十三岁那年，小世子忽然回京，而且身边还带了一位女子。”
“对了，你还没同我们说那世子的名讳！”一人突然道。
掌柜的欲言又止。待二人进去后，人群中传来阵阵低语。
但他从未想过，她死了，他却还活着！她十三岁绝望而死，他一百零三岁无望而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