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亚磊说，这是咱们母亲，谁也改变不了的事实。
爷爷奶奶死后，你我寄住在大伯家，每天看伯母的脸色行事。年三十人家一家三口吃饺子，你我兄妹吃水煮白菜。那时候这个妈在哪？
周亚男说自己是本地人。蔡阿姨说那就不是了。这户邻居和我一样，江西瑞金人。
她，没有回头。
周亚磊问妹夫：“亚男呢？”
丈夫也出来劝说亚男：“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万一手术失败，后悔都来不及。进去看一看，说几句话，成全了老人，也放过了自己。”
时间仿佛停滞。
“后悔也晚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周亚男藏在拐角处，偷偷观察。垃圾桶里有很多残羹冷炙，都是授课老师点的外卖，吃不了扔掉的。蔡阿姨再一次观察四周，然后扒拉一些还算干净的熟食和干粮，迅速塞进嘴里。嚼一嚼，勉强咽下。食物有些凉，又吃得很快，蔡阿姨猛烈的干呕几声，然后迅速的离开。
周亚男态度强硬，那是你母亲，不是我母亲。我母亲在我两岁就死了。
长兄说这小妮子有钱就忘本了，她和我一样，都是根正苗红的瑞金人。
3.
“即使当初她抛弃咱们一走了之，可毕竟生了咱们，养育了我六年，养育了你两年。”
蔡阿姨听说后托周亚磊传话，表示自己不要工资，还想来做保洁。周亚男告诉哥哥——做梦。
……
周亚男没有看错，蔡阿姨果然很适合保洁员的工作，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而且最重要一点，蔡阿姨很守本分，不像别的保洁阿姨东家长西家短，传播小道消息，挑拨同事间关系。
周亚男送走最后一名学生，无力地坐在讲台上休息。一天的课程让她筋疲力尽，几乎不想说话。
那年我考上了大学。你为了挣钱凑学费，在工厂干了三天三夜不合眼。要不是老师傅多看一眼，你就被机器轧断了手。那个时候这个妈在哪？
周亚男说后悔。
保洁张阿姨敲敲门，走了进来。亚男打起精神：“张阿姨，这么晚了还不走？”
周亚磊甩手打了妹妹一巴掌。周亚男仰着脸：“你打呀，你再打她也不是我妈！”
后来有一个叫蔡淑琴的老阿姨来应聘，不到六十岁，看着干净利索，就留下了。
周亚男工作压力大，时常用抽烟缓解压力。午饭后，周亚男到阳台吞云吐雾。刚掏出一根女士香烟，就看到蔡阿姨走到垃圾桶旁边，瞅瞅四下无人，就蹲了下来。
周亚磊走到门口，看到表情凝重的亚男。“既然来了为什么不进去？”
周亚男告诉兄长，那个人是你妈，不是我妈。而且明天我很忙，没工夫去见一个不相干的人。
周亚男用袖口把眼泪一抹，斩钉截铁说：“我再说一遍，她不是我妈。”
在后来的日子里，周亚男虽然没有去过蔡老太的墓地，更没有祭拜过一次。但每逢蔡老太忌日那天晚上，周亚男总会梦到她。
周亚男终于张开眼，身体却90度右转，坚定的走开了。她越走越快，几乎慢跑起来。任凭病房内蔡老太撕心裂肺般的呼唤，以及周亚磊指天骂地的诅咒。
这时铃声响起，长兄拿着手机向外走：“喂，我是周亚磊，我在广东我妹妹这里，过两天回去……”
1.
“周校长，我来应聘的。”
其实周亚男就是江西人，大学前一直生活在江西。为了一点女人的小虚荣，也为了不被本地人歧视，周亚男很少提及此事，更不会对一个保洁阿姨说实话了。
后来几天周亚男陆续接到求职者电话，也面试了几个人，都不符合要求。不是太老就是嫌薪水低。
周亚磊搂着妹妹回忆往事：“还记不记的你十岁那年，村里孩子喊咱俩是野人，没爹没妈，你趴在我肩上问妈妈去哪了？整整哭了一宿。”
周亚男说，我后悔当初雇佣了她。
亚男有课，兄长就在办公室里等待。恰好蔡阿姨打扫办公室，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攀谈。亚男长兄至今生活在老家，说话有浓重的乡土口音。蔡阿姨问他是不是江西人，长兄说江西瑞金。
话虽如此，但周亚男还是对蔡阿姨格外照顾。经常在她衣兜里塞一个苹果，一个橘子之类的水果，令蔡阿姨十分感动。
周亚磊问，你也是当妈的人，就不能体谅一下老人的心理？
“爸妈呢？”
而周亚男从此再不回江西。即使周亚磊来看望也是淡淡的，不如之前那般亲密。
处理完丧事，周亚磊与周亚男有过一次长谈。
对不起，你不是我母亲
蔡阿姨问过周亚男一个奇怪的问题——是不是本地人，老家哪里的。蔡阿姨解释说自己有一个失散多年的老邻居，她家姓周，有一个女孩也叫亚男。
周亚磊说的话很重。责怪妹妹不近人情，不顾人伦，不配教书育人。周亚男默默听着，不说一句反驳。
妹夫朝门口努努嘴。
“妈，你请坐。”
周亚男把这件事告诉老公。老公建议给蔡阿姨涨工资。周亚男拒绝了——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培训机构不是慈善机构。
周亚磊拽着妹妹的手，想把她拉进去。周亚男一使劲，挣脱出来。
4.
周亚磊说服不了妹妹，自己一个人认了妈。时常接济，时常看望。周亚男不好自己出面，委托一个员工辞退了蔡阿姨，又新招聘了一个保洁员。新保洁张口要4000薪水。周亚男眼睛不眨就同意了。
周亚男有个哥哥，留在江西老家，时常来看望妹妹一家。那天家里没人，哥哥就把车开到了培训班，直接来找亚男。
周亚男眼眶红了，泪水在打转。
周亚男看看丈夫，又看看兄长，终于挪动了脚步。咚，咚，咚，高跟鞋走在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缓慢而沉重。
周亚磊惊呆了。
“她不是！”
老爸死后，这个女人偷走了所有的赔偿金。你我连每年的学费都交不起。那时候这个妈在哪？
张阿姨说，周校长，我儿媳怀孕了，害喜特别厉害，明天我就不来了。
周亚男本想挽留一下，知道也是白费口舌，干脆不再说什么，答应尽快把这个月的薪水结清。
第二天，在江西省人民医院住院部，周亚磊陪在蔡老太身边剥桔子。病房的门开了，周亚男的丈夫提着一堆礼品走了进来。
一米远的距离，仿佛走了一万年。
周亚男站在门前，右手扶在把手上。闭眼，深呼吸。病房外的周亚磊和妹夫，以及病房内蔡老太通过门玻璃，都目不转睛的看着周亚男，等待着门被打开的一瞬间。
一年后，蔡阿姨的老伴死了，周亚磊将蔡阿姨接回江西养老，成了十里八乡著名的孝子。
经过多次确认，以及DNA鉴定，蔡阿姨就是周亚磊周亚男兄妹的亲生母亲。对于这个结果，兄妹俩有着不同的看法。
周亚男说不下去了。泪水聚集在脚下，形成小水洼。
“你妈姓什么？”
“我听大伯说过，好像姓蔡……”
蔡老太没有活着走出手术室，周亚磊买了一块墓地安葬母亲。
绝不！
后来的一天，周亚磊打电话给妹妹，咱妈住院了，明天要做一个大手术，成活率很低。老太太想见一见她。
周亚磊最后问周亚男，现在妈没了，你后悔吗？
周亚男靠在墙角不说话。
周亚男开了这家职业培训机构。丈夫有自己的事业，很少帮忙。周亚男虽然挣的钱不少，但十分辛苦。这两年人工成本涨得厉害，别说授课老师，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保洁员，每月都要2.3千的工资。
当年我晚上发高烧，爷爷奶奶干着急。你背着我跑了20公里。跌倒了爬起来，跌倒了再爬起来。那时候这个妈在哪？
蔡阿姨兴奋起来：“我也是瑞金人，咱们老乡呢。对了，为什么周校长说自己是本地人，你们不是亲生兄妹？”
看到这里，周亚男也有些干呕，恶心，想吐。后来从侧面了解到，蔡阿姨无儿无女，也没有退休金。老伴股骨头坏死，常年吃药。
“周亚磊。”
5.
在回家的路上，周亚男用手机在某招聘网站招聘保洁员。在填写工资一栏时卡了壳。张阿姨月薪2500，没三个月就辞工。周亚男一狠心，写了3000。
“六岁那年我爸出车祸死了，我妈就走了。我和亚男是爷爷奶奶带大的。”
“她就是咱妈。”
2.
周亚男说，正因为我也是母亲，所以绝不原谅她。
长兄打完电话回到办公室，看到蔡阿姨瘫坐在地上，呼吸急促，用手指着自己。长兄以为突发中风，要打120。蔡阿姨结结巴巴说：“你说，你叫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