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顾欣接到闺蜜打来的电话，坚决认为对方看错了人。
闺蜜在商场工作。有一天她看到顾欣的丈夫易阳陪着一个年轻女孩在商场里吃东西。像一对小情侣一样面对面坐着，吃烤肉喝饮料。本来闺蜜和易阳不是很熟悉，若不是易阳结结巴巴的说话方式，闺蜜还没认出来是他。
“服……服务员，有……吸管吗？”那个中年油腻男人一开口，闺蜜立刻认出是易阳，绝对没错。
顾欣一阵好笑，自家老公结巴不假，可绝对不会陪小女生去吃东西。就他那副抠门样，也就自己当初瞎了眼，看上了他。要长相没长相，要身材没身材，挺着啤酒肚，脑袋顶寸草不生。而且已经失业半年，这样的中年油腻男，别说小姑娘，就是小姑娘她奶奶也不看上易阳。
闺蜜苦劝顾欣：“我绝对没有看错，你也别对你家易阳那么放心。中年男人怎么了？昊秀波不就是中年男人，小姑娘还不是‘噗通’‘噗通’的往上扑？”
顾欣哈哈大笑：“我家易阳能和人家昊秀波相提并论？人家长得多帅，挣钱也多。放心好了，我家老易绝对不会出轨的，你就安安生生的挣大钱还房贷吧。”
挂掉电话，顾欣还在为闺蜜的瞎操心好笑。自家老公会出轨，对方还是一个年轻姑娘，这样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恐怕连写盗墓小说的网文大神都难以企及。
易阳会出轨？除非世界上只有他一个男人——这是顾欣真实的想法。也许有一天人老珠黄老公不再爱自己，但他永远会顾及着这个家，顾及着公公婆婆的面子，顾及着女儿的成长。
对于老公易阳，顾欣不敢说百分百了解，至少在出轨这件小事上还是有把握的。
2
食品厂破产后，易阳在健身房找了一份保洁的工作。食品厂出来的下岗工人干别的不行，做保洁绝对是业界良心。看见污渍就像看到杀父仇人一般。这项就业优势既保证了易阳可以很快的就业，但同时也决定了他不会有很高的收入。
健身房每月工资两千五，但他告诉顾欣只有两千。顾欣信任他，说多少就是多少，从来没有怀疑过。
易阳不抽烟不喝酒，不玩网游更不买装备，唯一花钱的爱好就是吃饭。如果不吃饭也能活，他就把吃饭也给戒了。易阳的“省钱属性”对于八零后同龄人来说，简直比恐龙还珍贵。
易阳之所以隐瞒五百元收入，都是被杜晓丹害的。杜晓丹是他的天魔星，命中注定来折磨他的。
自从杜晓丹找到他的那一天算起，易阳就在痛苦中挣扎。只要手机一响，他就不由自主的害怕，打颤。而杜晓丹很清楚易阳的处境，算准他在家的时候才打电话，约他出来。
杜晓丹是猫，易阳是鼠，杜晓丹享受于这场猫鼠游戏，而易阳则活得胆颤心惊。
易阳曾对杜晓丹说，我给你一笔钱，你彻底离开。易阳虽然没有昊秀波帅气多金，但并不妨碍杜晓丹真把他当成了昊秀波，一口气要十个亿。易阳说你现实点，凭你的长相真不值这个价。杜晓丹说那就算了。反正自己手松，钱到手里几天就没了，倒不如细水长流，每个月八百多元，日子过得安稳——易阳每月有三百元零花钱，也一并给了杜晓丹。
安稳？你杜晓丹是安稳了，可把我易阳放在炉子上烤。
杜晓丹喜欢逛商场，一旦找不到人陪，就拿易阳顶缸。那天其实顾欣的闺蜜并没有看错人，当时就是易阳和杜晓丹在一家烧烤店吃东西。
那顿饭花了一百多，可把易阳心疼坏了。无非几块肉和两杯饮料，除了环境不错，根本就吃不饱。十年前和顾欣谈恋爱时，顾欣还不知道易阳的抠门德行，贸贸然点了一盘二十元的酸菜鱼，易阳当时就满脸不高兴。现在杜晓丹一顿饭就花了一百多，易阳死的心都有了。
账单上写着本次消费168元。易阳想起昨晚和老婆逛超市，25公斤的面粉搞促销，才79.9元。今天杜晓丹的一顿饭，就花去了两袋面粉钱。
两袋面粉，足够全家半年口粮。易阳心中又添了几分对杜晓丹的憎恶。
3
在顾欣35年的生命中，有过三次打脸经历。
第一次在小学四年级时候。一个女同学看了一本书《撒哈拉的故事》。顾欣问谁写的，人家告诉她台湾作家三毛。顾欣说三毛我认识，就是《三毛流浪记》的主人公。小时候老可怜了，吃不饱穿不暖……人家说此三毛非彼三毛，顾欣偏说这是同一个人。结果被啪啪打了脸。
第二次打脸是在生完孩子后。别人坐月子，受不得风，吃不得凉东西。顾欣不管不顾，生娃第三天就瞒着婆婆洗了凉水澡。结果落了一身病，直到现在，每天一到做饭洗衣服收拾家务就头痛腿痛。
而第三次打脸，就是挨千刀的易阳，这个“浓眉大眼的家伙竟然也背叛革命了。”前脚还向闺蜜保证老公不会出轨，后脚就被抓了个现行。
那天顾欣到商场找闺蜜吃饭，两个人嘻嘻哈哈往外走，正好碰到杜晓丹向里走。闺蜜一眼就认出对方，“快看快看，你个女人就是我和你说的，和你家老公一起吃饭的女人。”
顾欣瞟了杜晓丹一眼，指责闺蜜：“你什么眼神，就她这幅德行还称得上小姑娘，充其量也就比咱们小三四岁，无非长得白静，不显老而已。”
“哎呀我的祖宗，到什么时候你还顾得上挑我的毛病。那天我真觉着是她和你家老易一起吃的饭，我拿我家房子发誓，如果我看错了，我家房子明天就塌。”
“就你家房子那质量，亏的还是绿汤圆公司开发的新房，用不着发誓也得塌。”顾欣打趣着闺蜜，心里却七上八下。
也该着易阳倒霉。此时杜晓丹正在给他打电话，一口一个“老易”，一口一个“健身房”。这两个关键词飘忽飘忽的进了顾欣的耳朵里。
老易+健身房+闺蜜的证词，这就是一条完整的证据链啊，虽算不上直接证据，至少也算得上间接证据了。
顾欣看看时间，12:34分。
晚上回到家，顾欣拿着易阳的手机查看通话记录。12:29分有一个来电，通话时长8分钟，正好包含12:34分。
在手机通讯录里，这个号码的名字叫“戎建军”，是个非常男性化的名字。
顾欣回拨过去，杜晓丹很快接听了电话：“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胆儿肥了，不怕你老婆了？”
是个女人声，顾欣马上挂掉了电话。
顾欣又查看了微信支付。几乎每个月，易阳都要给这个“戎建军”汇钱，大多在七八百元左右。
顾欣眼里冒着火，心里透着凉。那个挺着啤酒肚，秃头，结巴，在健身房做保洁员的中年油腻男易阳，TMD真出轨了。
4
这次出来见杜晓丹，易阳右眼皮老跳，心里七上八下，总觉着要出事。
杜晓丹在公园门口等他。易阳看到她眼圈红红的。杜晓丹说昨天她去看孩子了，前夫不让进门，骂她滚。
易阳讪讪的，不说话。
杜晓丹继续说着：“当初自己年轻，不懂事。三岁死了爸，从小我妈教育我不服输，不怕事。进了前夫家的门，婚宴上剩的瓜子还没吃完，就和婆婆大吵一架，后来又和老公公干仗，和小姑子斗嘴，现在想起来，其实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知道自己为啥那么浑，像个刺猬似的，浑身带刺。结果被赶出家门，落个丧家之犬。”
易阳有些不耐烦。“你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难得今天休息，还要给孩子检查作业呢。”
杜小丹拽住易阳胳膊，把头靠在易阳肩膀上。“如果，我是说如果，咱俩在一起你觉着会幸福吗？”
“你们这对奸夫淫妇，我让你们到阴曹地府幸福去。”顾欣张牙舞爪，犹如一尊凶神从天而降。她抓住易阳的衣领：“老娘千算万算，做梦都没想到你竟然也会出轨。”
易阳赶紧解释：“你……你误会了，我们不是……那种关系。”
易阳有结巴的病根，一紧张就犯病。
“人证物证俱在，你TMD以为老娘眼睛瞎呀。”
杜晓丹一把搂住易阳的脖子，挑衅似的看着顾欣：“我们就是奸夫淫妇，我们就是要在一起，要杀要剐随你便。”
“易阳，你小子有种，我治不了你，有人治得了你。”
顾欣走后，杜晓丹不但没哭，反而灿若桃花。嘴里哼着小曲，“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今天是个好日子，打开了家门迎春风。今天是个好日子……”
易阳一脸沮丧，问杜晓丹：“我看出来了，你想着生米煮成熟饭吧？”
杜晓丹点点头：“我还正想着从哪找柴火呢，你老婆自己就生了火，架好了锅。只要你们一离婚，你这锅米饭就能吃了。”
“做梦吧你！”
“那可不一定。当初我考上了高中，邻居们都认为我妈拿不出学费，结果呢？我妈教育我的，事在人为。有梦想就要去追逐。”
易阳想笑，更想哭。
5
该来的总会来。
美国人有一句谚语——人生有两件事无可避免，死亡和税收。
对于易阳来说，他的人生也有两件事不可避免，母亲的唠叨和父亲的指责。顾欣那句“有人治得了你”，指的就是这两件事。
顾欣愤愤离开后的五分十八秒，易阳接到父亲打来的电话，让他立刻马上迅速地来这里，“谈一谈。”
站在父母家门口，易阳有一种进老师办公室的久违感觉。
“人家顾欣哪点配不上你？”
“你就不考虑一下孩子？”
“你好好想想吧！”
以上三句重复N遍，就是母亲对易阳所说的全部内容。这种语言方式被劳动人民亲切的称之为“车轱辘话”。
母亲的唠叨只耳朵受罪，充其量只是皮外伤。而父亲一开口，必定五内俱焚，身心大受打击。
从小到大，易阳最怕的就是父亲。老头教育易阳的方式很独特，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指责。
易阳拿了全班第一，老头指责“你离年级第一还有很大距离。”
易阳高中毕业进了食品厂，两年拿了三个奖状。老头指责“你的技术还欠纯熟。”
易阳钓了一条大鱼送父母表孝心。老头指责“玩物丧志。”
在易阳得意时候老头还不忘指责一番，而易阳失意之时，更是老头浓墨重彩显露峥嵘的高光时刻。
易阳被学校里小痞子打了，老头劈头盖脸就是一顿臭骂。然后易阳一个人抹药酒；
易阳几次失恋，老头劈头盖脸又是一顿臭骂。易阳没敢告诉老头，人家女孩是嫌咱家穷，买不起房；
易阳下岗失业，老头劈头盖脸再一顿臭骂。白活三十多年，连自己都养不活。当初考上大学多好，哪像现在这样没人要，靠老婆养活？
其实当年易阳的高考成绩与录取分数线只差两分。只要掏两万块钱就可以上。但父亲说家里没钱，于是易阳就去了食品厂。
易阳自学过心理学，结合自身经历，他很清楚老头的内心世界。在父亲潜意识里，其实很盼望易阳出点糗事，出点洋相，好摆起面孔教训人。
这次出轨，正好给了老头耀武扬威显摆自己的机会。在那张愤怒的表情后面，其实隐藏着一张欢欣雀跃的脸。
老头从易阳穿开裆裤说起，一直说到他38岁生日。在老头口中，易阳就是一个十恶不赦的大混蛋，表面看着忠厚老实，内心龌蹉肮脏。自己半生心血，就培养出这么一个丢人败兴的东西来！
易阳低着头不敢说话，想到网上看的一句话——讨厌一个人，连呼吸都是错的。
老头反反复复，再三强调：我们老易家祖祖辈辈几代人，没有一个在生活作风问题上出过洋相。你小子是头一个！
要是为这个破事离了婚，打断你的腿！
滚！
两天后，易阳过来给父母修电脑。一进胡同口就碰到邻居二大妈。老太太拽着易阳的袖口叮嘱：“听我一句劝，赶紧和野女人断了来往。顾欣是个好媳妇，野花再漂亮也不如家花实在。”
易阳低着头，脸色通红，像认错的小学生。
易阳走进四合院，正看见父亲和一群闲汉聊天。父亲坐在中央，像评书先生一样唾沫纷飞：“……我家易阳那小子，真是败家子。每月就挣那点钱，还出去找女人，要知道他现在这幅德行，当初生下来就掐死了。
……我们易家在这条街面住了四代人，从没有在生活作风问题上出过丑，易家的脸面都让这小子丢光了。”
老头退休多年，无权无财，在街坊四邻面前存在感很低。这次易阳出轨，正好给了老头刷存在感的机会。上次易阳走后不到半个下午，他的风流韵事就传遍了整条胡同。
易阳像过街老鼠，悄悄溜进了屋。这次是来修电脑的。父母有一台笔记本，去年冬天易阳买的最新款，老太太不会用，平时只有老头比划两下。
笔记本死机，易阳费了两个小时才摆弄好。老太太问哪出毛病了。易阳说登录了不干净的网站，中了病毒。老太太说，你爸每天也就看个新闻，这也能中毒？
易阳点击浏览器历史记录，笑了笑，没说话。
6
从父母那里回来，顾欣问易阳怎么办。跟那个野女人藕断丝连还是安安生生过日子。顾欣说，只要你痛改前非，我就当这件事没发生。
易阳说，我想安生过日子，就怕人家不同意。
顾欣说，只要你打定决心，那个狐狸精我帮你对付。
顾欣和易阳商量，把杜晓丹请进家来，不吵不闹解决问题。大家都是成年人，有什么不能摆在桌面上解决。
